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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ugust 5,2025

Citation: Xi CHEN. Silk and Copper Money: Evolution and Operation on the Rules of Stolen Property Valuation in Tang Dynasty[J]. Academic Monthly, 2019, 51(4): 149-158. shu

Silk and Copper Money: Evolution and Operation on the Rules of Stolen Property Valuation in Tang Dynasty

  • Accompanied by the establishment and long-term use of " Kaiyuan Tongbao” (" 开元通宝”) copper coins credit, the system of coexistence of using copper money and silk has been gradually established. The status of copper coins in economic activities has been increasing, and a large number of cases in which the stolen property is recorded in the amount of copper coins can often be seen in historical records, thus forming a dual writing mode of " calculating stolen property by copper coins” and " calculating stolen property by silk” in the field of " responsibility for the corrupting affairs”. Copper coins has gradually gained an economic position that can be against with silk, which even becomes the direct basis for calculating stolen property in the Dahe and Huichang period. However, because the Tang governmen always adhere to the established strategy of " textiles are the fundamental and copper money is the incidental”, copper money cannot completely break through the existing pattern and replace the status of silk, becoming the basic basis for calculating stolen property. The application of the sentencing principle, " calculate copper coins according to the amount of stolen property, and then convert into silk according to the legal provisions”, is exactly the realistic reflection of the dual currency pattern in the judicial field of Tang Dynasty.
  • 计赃是唐代法司定罪量刑的重要问题之一。《唐律疏议》规立“计赃为罪”和“以绢计赃”两项基本原则,涉及平赃、征赃、累赃和物价等重要命题。前辈学者已在上述领域进行了深入研究,并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成果。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唐代实行钱帛兼行的货币政策,司法实践中大量存在“以钱计赃”事例,对此学界尚未进行深入探究。本文试图通过查明唐代计赃的书写模式、法理依据和适用场域,以及“以钱计赃”与“以绢计赃”的相互关系等问题,全面认知唐代赃估规则的厘革嬗变与实际运行。

    “以绢平赃”是唐代计量赃物与确定赃值的基本原则。《唐律疏议》规定:“诸平赃者,皆据犯处当时物价及上绢估。”《疏议》曰:“赃谓罪人所取之赃,皆平其价直,准犯处当时上绢之价”。可见,《唐律》对于受财枉法、窃盗等所谓“赃罪”的处罚,都是根据赃物多少来定,而赃物又都统一以尺、匹等布帛单位作为衡量标准。与之相适应,行为时间、行为地点及绢帛等次是法司评估赃值的三项具体标准。其一,平赃时间。《唐令》规定:每月分上、中、下三旬记录物价,法司依犯旬上绢平赃:“旬估定罪,取所犯旬上绢之价。”据开元《关市令》:“每月旬别三等估”。大中六年(852)七月,宣宗敕“犯赃人平赃,据律以当时物价上旬估。请取所犯之处,其月内上旬时估平之”。可见,晚唐“以绢计赃”原则仍为法司所恪守,但此时“上旬估”的提法,已与《唐律》“当时物价”的规定有所差异。其二,平赃地点。平赃一般以犯罪行为发生地绢价为准,如行为地与案发地不一致,则须依律“悬平”。唐代有“三贾均市”之制,商品精为上贾,次为中贾,麄为下贾。“凡与官交易及悬平赃物,并用中贾”。其三,平赃等次。《唐律疏议》规定了上绢估价的基本原则,即按照犯处当旬上绢估价。然而,《唐六典》记载却与《唐律疏议》有所不同:“凡计赃者,以绢平之。(原注)准律,以当处中绢估平之”。由此,晚至开元末年,《唐律疏议》“上绢平赃”的规定已被修订。至大中六年(852)十月中书门下奏请外州府平赃定估等,如所取得绢已费使及不记得州土色目,或者不出绢处,以当处“中估绢价平之”

    《永徽律疏》规定的“以绢计赃”原则是汉末魏晋以来流通领域官钱不行,谷帛复出现象在司法实践中的客观反映。伴随“开元通宝”信用确立与长期流通,钱绢兼行格局逐步确立,铜钱在经济活动中的地位日益提升。因此,大量以钱贯数额记录赃值的案例屡见史乘,遂在“赃罪”领域形成“以钱计赃”与“以绢计赃”并驾齐驱的二重书写模式。由于唐代实行“钱帛兼行”二元货币流通制度,各地绢价相差悬殊,遂使量刑轻重失衡。开元十六年(728)五月三日,御史中丞李林甫奏定天下赃估,各地皆以匹绢折钱五百五十文计赃,此举在统一天下赃估的同时,首次对以钱计赃问题予以关注:

      “天下定赃估,互有高下,如山南绢贱,河南绢贵。贱处计赃不至三百即入死刑,贵处至七百已上方至死刑。即轻重不侔,刑典安寄?请天下定赃估,绢每匹计五百五十价为限。”敕:“依。其应征赃入公私,依常式。”

    开元十六年(728)的计赃制度已与《唐律》存在根本差异,此次改革删繁就简、统一赃估的努力,也是盛唐之际商品流通加速,区域经济差异逐步缩小的外在表现。在“征赃”领域,敕令则强调继续执行《唐律疏议》“以赃入罪”制度。李林甫统一赃估的努力对唐代计赃规则产生重要影响,此于上元二年(761)正月二十八日《赃数约绢估敕》中仍可获得证明:

      先准格例,毎例五百五十价,估当绢一匹。自今已后,应定赃数宜约当时绢估,并准实钱,庶叶从宽,俾在不易。(刑部尚书卢正己奏)

    肃宗上元元年(760),乾元重轮与乾元重宝分别按照1:30和1:10的比值行用,“碾硙鬻受,得为实钱,虚钱交易皆用十当钱,由是钱有虚实之名”,故敕中专门强调赃估应以实钱计算。两税改革以后,杂物结赃估断更为繁杂。大和九年(835)十月,大理丞周太玄以监利物与两税物好恶有殊,一例科决,虑忧有屈为由,请依据涉案绢帛性质,分别确定计赃标准,获得朝廷认同:

      今请盗换两税绸绫绢等物,请依元盗换匹数结罪科断,更不估定。如盗换监利物,杂麻布焦葛匹段丝绵纸,及诸色进贡物,不是两税匹段等,请准法式,估定数依上绢结赃科断。敕旨依奏。

    由于诸州府绢价逐旬移改,贵贱不恒;刑狱推按,临时估定;或因校吏舞弊,估值失当。大中六年(852)十月,应中书门下奏请,将计赃标准调整为匹绢折钱九百文:

      兼以诸州府绢价,除果、阆州绢外,别无贵于宋、亳州上估绢者,则外州府不计有土绢及无土绢处,并请一例取宋、亳州土绢估,每匹九百文结计。

    可见,唐代平估之法多有变化,赃估比价始终处于不断调整之中,《 唐律》“以绢计赃”原则的适用与钱绢比价直接相关,由此,钱贯数额必然成为法司赃估必须考量的重要因素。

    Table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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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名(条目)量刑幅度量刑厘革
    强盗(281)不得财徒二年;一尺徒三年,二疋加一等;十疋及伤人者,绞;杀人者,斩。其持仗者,虽不得财,流三千里;五疋,绞。伤人者,斩。1. 建中四年(783)二月,京兆府奏,准建中三年三月敕节文,当府界内,捉获强盗,不论有赃无赃,及窃盗赃满三疋以上者,并准敕集众决杀;不满疋者,量事科决,补充所由。犯盗人虽有官及属军等,一切并依此例处分。2. 大和四年(830)十二月诏:(京城)杀人及强盗,罪迹分明,不计赃之多少,闻奏讫牒报本司,便付京兆府决杀。3. 会昌元年(841)十二月敕:自今以后,窃盗计赃至钱一贯已上,处极法。抵犯者便准法处分,不得以收禁为名。
    窃盗(282)不得财笞五十;一尺杖六十,一疋加一等;五疋徒一年,五疋加一等,五十疋,加役流。
    监主受财枉法(138)一尺杖一百,一疋加一等,十五疋绞。1. 天宝元年(742)二月丙申,枉法赃十五疋当绞,今加至二十疋。2. 清泰二年(935)五月,中书门下奏:请今后犯枉法赃十五疋准律绞,不枉法赃准三十疋加役流。受所监临,五十疋流二千里。今请依《统类》,不枉法赃过三十疋,受所监临赃过五十疋,从之。
    受财不枉法(138)一尺杖九十,二疋加一等,三十疋加役流。
    受所监临财物(140)一尺笞四十,一疋加一等;八疋徒一年,八疋加一等;五十疋流二千里。
    坐赃致罪(389)一尺笞二十,一疋加一等;十疋徒一年,十疋加一等,罪止徒三年。

    那么,唐代以钱计赃原则主要适用于哪些场域?司法实践中钱贯与刑等如何对应?钱贯是否对绢帛计赃本位制度构成实质颠覆?为解除上述困惑,有必要对唐代众多以钱计赃案例进行系统分析,以期查明铸币在唐代赃估领域的地位与功能。

    开元、天宝之际是唐代“以钱计赃”原则发展变化的关键时期,此当与开元十六年(728)统一赃估改革直接关联。此次改革在维护绢帛本位的同时,一定程度促进了钱贯计赃原则的确立与适用。就目力所及,唐代80%以上的“以钱计赃”案件发生于开元至开成年间,其中又以玄宗、德宗、宪宗、穆宗诸朝为夥。唐代赃罪量刑之实际状况,与《唐律疏议》确立的以绢计赃、据匹量刑原则存在一定差异。就适用场域而言,“以钱计赃”原则适用于贿赂、差役、营造、军费、钱粮、坐赃等公务事务领域,主要包括利用职务便利索取他人财物,或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的受贿犯罪,和侵吞、窃取、骗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公共财物的贪污犯罪;就涉案罪名言之,“以钱计赃”原则遍及受所监临、坐赃、监临主守自盗、私役所监临、差课赋役违法、有事以财行求、事后受财、受人财为请求等罪,应以《唐律》“自外诸条,皆约此六赃为罪”,即依律比照“六赃”论断。受议请、官当等特权因素限制,赃官实际多以罚俸、贬黜、配流等处置;就赃钱案例遴选标准而言,本文关于“以钱计赃”原则适用的讨论,尽量拣择明确记载赃钱数额者,以便厘清计赃、定罪、量刑以及钱帛比值等重要问题。

    此处贿赂是对《唐律》中行贿(有事以财行求)与受贿(受财枉法、不枉法、受所监临、坐赃、事后受财、受人财为请求、出使受财等)犯罪的统称。铜钱一直是唐代请托、交通、贿赂的重要媒介,早在高宗朝“以钱计赃”已在司法实践中得到应用。龙朔三年(663),李义府鬻官并遣子李津向长孙延“索谢钱七十万”。《唐律疏议·职制》规定:“诸有事先不许财,事过之后而受财者,事若枉,准枉法论;事不枉者,以受所监临财物论”。本案赃额巨大,高宗诏司刑太常伯刘祥道与侍御史、详刑对推其事,时人或作“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榜之通衢”。李义府因赃贿等数罪并罚,长流嶲州。安史乱中,御史大夫张倚没于贼廷,伪授侍中。克复之后,子赞善大夫张奭纳贿于驸马都尉张清以求免罪。乾元元年(758)二月,“奭状首清受钱二千贯,许奏免父倚罪”。《唐律疏议·职制》规定:“诸受人财而为请求者,坐赃论加二等;监临势要,准枉法论。与财者,坐赃论减三等”。张清并非本案主审,收受贿赂,当依“受人财为请求”条,坐赃加二等论罪,张奭欲利用张清驸马都尉这一特定身份影响裁判结果,开脱其父罪责,其行为构成行贿,当据“有事以财行求”论。最终,张清开脱罪责,肃宗敕“清母决四十,放赃钱”。

    中晚唐以后,现钱贿赂的案例大量见诸史籍,且涉案金额呈暴增趋势。受中枢权力格局变动影响,宦官收受贿赂进而干预政事的现象值得特别关注。《旧唐书·宦官传》曰:“自贞元之后,威权日炽,兰锜将臣,率皆子蓄,藩方戎帅,必以贿成”。元和五年(810)十一月庚子,金吾卫大将军伊慎以钱三千万赂右神策军中尉第五从直,求为河中节度。“从直恐事泄,奏之。上怒,入其赃一千五百万,仍黜为右卫将军,通密近坐死者三人”。元和六年(811)十月,“内官刘希光受将军孙璹赂二十万贯以求方镇”,后事败,刘希光赐死。元和十五年(820)三月,御史台按验太子宾客留司东都孟简赂左军中尉吐突承璀“钱帛等共计七千余贯匹”,贬吉州员外司马。当然,诸司官吏因贿赂卷入官司者也不乏其例,影响较大者如大和二年(828)十二月发生的南曹伪官案中,“南曹令史李賨等六人及卖凿空伪官人许棱等,共取受钱都一万六千七百四十贯文。又据李賨等款称,去年三月已后,商量敛钱三千贯文”,李賨等受贿、行贿赃值皆以钱贯计算。该案敕下御史台推问,李賨、马羽卿、杨虞卿等决罚有差。

    唐代私役增赋是地方长吏、节镇部将、场院官员剥割聚敛的重要方式,也是“以钱计赃”原则适用的常见领域。贞观十六年(642)十一月,广州都督党仁弘“没降獠为奴婢,又擅赋夷人”。法司定谳之后,本案罪名、赃值与量刑记作“枉法取财及受所监临赃百余万,当死”。党仁弘所涉罪状之中,“擅赋夷人”一项当据《唐律疏议·职制》“役使所监临”条规定,以“受所监临财物”论:“诸监临之官,私役使所监临,及借奴婢、牛马驼骡驴、车船、碾硙 、邸店之类,各计庸、赁,以受所监临财物论。”《唐律》规定,“受所监临财物”行为,罪止流二千里;而“监主受财枉法”行为赃满十五匹断绞。党仁弘因涉贪污、受贿等数罪,适用“二罪从重”原则,“以赃致罪,频犯者并累科……若罪法不等者,即以重赃并满轻赃,各倍论”,以“受财枉法”论死。太宗感念其功,“黜仁弘为庶人,徙钦州”

    与“私役所监临”类似的行为是“差科赋役违法”。基于监临关系和职务权限,此罪时常呈现数罪并发形态。《唐律疏议·户婚》“差课赋役违法”条规定:“若非法而擅赋敛,及以法赋敛而擅加益,赃重入官者,计所擅坐赃论;入私者,以枉法论,至死者加役流”。开元以后,滥征税赋且以钱贯计赃者逐渐增多。开元二十九年(741),魏州刺史卢晖通过增加赋敛、减截官钱等方式,“入己之赃,六百余贯”,又役使人工殆三十万,减死,长流富州。元和四年(809),监察御史元稹劾奏故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擅籍没涂山甫等八十八户,田宅一百一十一所,奴婢二十七人,税外征草四十一万五千束,钱七千贯,米五千石”。宪宗敕田宅、奴婢归还本主,其已货卖,亦赎令还,税外所征配并予禁断。太和年间,御史台奏湖州刺史庾威自立条制,“应田地奴婢,下及竹树鹅鸭等,并估计出税,差军人一千一百五十人散入乡村捡责,剩征税钱四千九百余贯”,贬吉州长史。长庆四年(824),刺史杨归厚告论前寿州刺史唐庆违赦敕“科配百姓税钱及破用官库钱物等事,庆犯正入己赃钱四千七百余贯”,唐庆除名,长流崖州。

    营造宅邸、佛寺、桥梁、衙署等大型工程耗资巨大,利润丰厚,往往成为唐代贪赃案件的高发区域,也是“以钱计赃”原则适用的重要案件类型。景龙元年(707)九月,银青光禄大夫、西明寺主惠范乘督造东都圣善佛寺及造长乐坡大像,涉案“奸赃四十万”,遭到侍御史魏传弓劾奏。中宗削黜慧范官爵,放归于家。宝历二年(826)四月,前京兆府尹崔元略为桥道使,“造东渭桥时,被本典郑位、判官郑复虚长物价,抬估给用,不还人工价直,率敛工匠破用,计赃二万一千七百九贯”。敬宗因崔元略不能检下,有涉慢官,罚一月俸料。

    在各类工程营造的赃污案件中,两宗侵吞皇陵经费的案例值得特别关注。据《旧唐书·令狐楚传》记载:

      其年六月,山陵毕,会有告楚亲吏赃污事发,出为宣歙观察使。楚充奉山陵时,亲吏韦正牧、奉天令于翚、翰林阴阳官等同隐官钱,不给工徒价钱,移为羡余十五万贯上献。怨诉盈路,正牧等下狱伏罪,皆诛,楚再贬衡州刺史。

    此案山陵乃宪宗景陵,位于京兆府奉先县界。据《旧唐书·穆宗纪》:元和十五年(820)七月丁卯,山陵使令狐楚因“纵吏于翚刻下,不给工徒价钱,积留钱十五万贯,为羡余以献”,贬宣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宣歙池观察使,再贬衡州刺史。同年八月,御史台推勘景陵土石工作专知官、京兆府户曹参军韦正牧“减刻工匠价钱,厨料充私用,计赃八千七百余贯,又于陵所私造石器等”,诏付京兆府决痛杖一顿处死。景陵皇堂石作专知官、奉先县令于翚“虚竖物价及破米面共计赃钱一万三千六百四十六贯石,数内八千余贯石入已,余充赂遗并官典破用”,诏付京兆府决重杖处死。

    另一宗贪污山陵经费的案件涉及光陵营造事宜。《旧唐书·敬宗纪》:宝历元年(825)六月丙戌,“将作监张武均出为洋州刺史,坐赃犯也”。《册府元龟》卷六百二十五《卿监部·贪冒》对此作详细记载:

      张武均,穆宗时为将作监。长庆四年十二月,百姓董太和于有(右)银台截耳,称供光陵材木,武均不给价直。出为洋州刺史,称疾不谢,为宪司所纠,再黜循州司马。明年闰七月,御史书奏武均前任将作监,日鬻优劳,赃近九千贯,合当司收管。从之。

    光陵乃穆宗山陵,位于同州奉先县北十五里尧山。将作监张武均拒不支付光陵材木价款,导致董太和自刑称冤,为宪司弹劾,涉赃近九千贯。长庆年间围绕景陵、光陵营造发生的侵吞经费事件,涉案金额虽非累钜,因事涉皇室葬事用度,故而从重量刑。

    “以钱计赃”原则大量适用于唐代贪污、侵吞、截留、盗用官府物资的经济案件之中,大致包含以下三种类型:其一,隐盗官钱。贞元十二年(796),信州刺史姚骥检举员外司马卢南史“取厅吏纸笔钱计赃六十余贯”,德宗据刑部员外郎裴澥所奏,遣使按问。元和七年(812),前江西观察使李少和擅取公钱,转移私费,“除已填纳赃数外,尚欠三千七百余贯”,因身死放免。长庆元年(821),山剑三川榷盐使张宗本“坐盗用东川院及诸监院耗剩钱共一万五百余贯”,减死,决杖八十,配流雷州。其二,侵吞差价。元和十二年(817),郑州刺史崔祝于当州“顾召行营车,除充作给付,又擅出州仓粟麦贵货之,以利入己”,坐赃计三万余贯,为御史台所奏,锢身配流康州。宝历二年(826),盐铁河阴院官罗立言“坐和籴米价不实,计入己赃一万九千三百余贯”,(51)制削兼侍御史。其三,妄支钱帛。宝历二年(826)三月,御史台推勘蓝田令刘伉“在任日将诸色钱隐没破用,凡九十余万”(52),以宰相刘晏孙,减死,除名配流雷州。大和八年(834)十二月癸巳,三司使就御史台推户部钱物事,查得“宇文鼎妄支和籴官秦季元钱八万余贯,姚康、卢允中与巡官李孚、杨洵美并典吏等,分取秦季元绢凡六千九百四十匹”(53)。华州刺史宇文鼎贬循州刺史,左司员外郎判户部姚康贬韶州始兴县尉,户部员外郎卢允中贬高州良德县尉,杨洵美、李孚各杖一百,流于岭外。与其他类型比较,隐没钱粮案件涉案标的更为宽泛,涉及赋税收纳、日常用度、羡余赃罚等各类经费,案例类型较为复杂,实为官典犯赃诸形态之总汇。

    唐代官府军资颁赐,由绢钱、粮草、杂费等项构成。唐代内外兴兵,军费耗用累钜,加之虚名、挂籍、冒功等现象的存在,使得唐代中后期的军费问题更趋复杂,(54)“以钱计赃”在官吏盗用、隐没军费领域的适用日益频繁。其中,宪宗至文宗时期发生的五宗侵吞军费事件,为查明这一时期以钱计赃原则的适用提供了重要证据。第一,于皋謩、董溪案。元和六年(811)五月,行营运粮使于皋謩、董溪盗用官钱,皋謩“坐犯诸色赃计钱四千二百贯,并前粮料使董溪犯诸色赃计四千三百贯。又于正额供军市籴钱物数内抽充羡余,公廨诸色给用计钱四万一千三百贯”(55)。于皋謩、董溪等犯赃内容难以查明,而据《册府元龟》所记“于正额供军市籴钱物数内,抽充羡余公廨诸色给用”一节可知,涉案赃钱显然源自侵吞军需钱粮与办公经费所得。皋謩、董溪除名配流,赐死于道,判官崔元受、韦岵、薛巽、王湘等“从坐,皆逐岭表”(56)。第二,元翛案。元和六年(811)六月丁丑,御史台奏推问前行营粮料使判官元翛及典吏等,“计赃一千万,宜并付京兆府,各决重杖一顿处死”(57)。依据元翛行营粮料使判官身份判断,一千万贯赃款当系干没军费所得。第三,田缙案。元和十二年(817)夏州节度田缙、判官邢翥、卢仲通、部将赵荣隐没军费事,为查明军资项目与赃钱数额之关系,提供了重要线索。据《册府元龟》记载:

      田缙为夏州节度,性贪虐,多隐没军赐。羌浑种落苦其渔扰,遂引西蕃为寇。御史中丞崔植奏:“摄诣台按劾,得缙前在夏州,遣将于度支,请将士军粮及脚价共计三万四千三百余贯文。不支给将士,留于上都私第,及杂事馈送本道。”赃状明白,坐贬房州司马,并本判官邢翥、卢仲通皆坐贬,部将赵荣流涪州。(58)

    后李听代田缙为夏绥银节度使,“劾缙盗没军粮四万斛,强取羌人羊马,故吐蕃得乘隙。贬衡王傅”(59)。显然,《册府元龟》所记三万四千三百余贯文赃款,当为度支拨付的军粮价款与雇脚费用之和。第四,浑鐬案。大和四年(830)九月丁酉,“前丰州刺史、天德军使浑鐬坐赃七千贯”(60),以勋臣浑瑊子,贬袁州司马。两《唐书》、《册府元龟》皆言浑鐬坐赃,却未知其详,究其署理所职,坐赃侵没者当为军费。第五,王晏平案。《资治通鉴》记“灵武节度使王晏平自盗赃七千余缗”,(61)于开成三年(838)六月壬寅改永州司户。至于七千余缗赃值,当由王晏平隐没妄报的“官马四百一十五匹并旗旛器械六千一十七事”(62)折价所得。

    “坐赃”是适用“以钱计赃”原则较为常见的领域,这里首先应明确区分“律文之坐赃”与 “裁判之坐赃”。《唐律·杂律》规定:“坐赃者,谓非监临主司,因事受财,而罪由此赃,故名‘坐赃致罪’”(63),此即 “律文之坐赃”,刑止徒三年。理解“律文之坐赃”的核心要素,在于事主“非监临主司”身份的判定。另一方面,史籍文献所见大量以钱计赃的“坐赃”案例,实质为赃贿案件之概称,事主身份及量刑上限均与律义扞格,此即“裁判之坐赃”。此类案件遍及史乘,举不胜举,其赃值一项,往往表述为“计钱累万”“坐赃巨万”“赃累巨万”等,而明确记载“坐赃”赃值者不在少数。如景龙年间,左台侍御史姚绍之坐赃,“宪司推之,获赃五十余贯,当死”(64)。因韦庶人妹干预,黜岭南琼山尉。永泰二年(766)九月丙子,“宜州刺史李佚坐赃二十四万贯,集众杖死,籍没其家”(65)。贞元十七年(801),衢州刺史郑式瞻“坐赃二千贯,笞四十,流崖州,诏未至而死”(66)。元和十四年(819)七月,“盐铁福建院官权长孺坐赃一万三百余贯,诏付京兆府杖杀之”(67),愍其母年老,诏杖八十,长流康州。上述案例事主均不具备《唐律》规定的“非监临主司”身份,裁判流配、死刑的客观事实也与“坐赃”的量刑上限迥然有别。究其实质,上述“坐赃”案例应当分别纳入贿赂、差役、营造、钱粮、军费等领域,唯囿于资料记载限制,无法逐一查明具体案情,权且归入“裁判之坐赃”类目。

    “布帛为本,钱刀是末。”(68)唐代立法与司法领域确立与运行的赃估制度,正是“钱帛兼行”格局之下绢帛本位财政理念的直接反映。作为《唐律疏议》确定的基本原则,“以绢平赃”在司法实践中得到长期行用。为适应司法裁判实际需要,睿宗、玄宗、宪宗和武宗等朝曾多次发布诏敕,对该原则进行适度调整。如景云三年(712)四月辛丑制:“官典主司枉法受赃一匹已上,先决杖一百”(69)。开元二十年(732)二月敕:“其有官吏犯赃推问未了者,仍准取寔状定名讫,然后准降处分,计赃一匹及与百姓灼然有仇者,并不许令却上”(70)。天宝元年(742)二月丙申诏:“枉法赃十五匹当绞,今加至二十匹”(71)。元和八年(813)诏:两京、关内等地“死罪十恶、杀人、铸钱、造印,若强盗持杖劫京兆界中及它盗赃逾三匹者,论如故”(72)。会昌元年(841)正月,据盐铁使柳公绰所奏,规定“度支、盐铁、户部等司官吏及行纲脚家等,如隐使官钱,计赃至三十匹,并处极法”(73)。即使在“以钱计赃”案例大量涌现的中晚唐时期,刑部和中书门下奏请平赃时,仍多次援引《唐律疏议·名例》的规定,(74)绢帛疋段作为基本计赃单位的法律地位仍无法撼动。据史料记载,“以绢计赃”原则曾明确适用于开元十年(722)武强令裴景仙坐赃案(五千匹)、(75)天宝十四载(755)澧阳长史吉温坐赃案(七千匹)、(76)大和八年(834)前吉州刺史杜师仁坐赃案(三万匹)、(77)大和九年(835)濮州录事参军崔元武受赇及增私马估案(一百二十匹)(78)等,并可在吐鲁番所获《唐初西州处分支女赃罪牒断片》(79)《开元盗物计赃科罪牒断片》(80)等出土文献中得到印证。

    另一方面,以开元天宝为界,唐代以钱计赃的事例呈现明显上升趋势。中唐以后,随着商业和货币经济的发展,铜钱在官府赋役课征、公务支纳、物资交易等领域所占比重日益增加,而两税法的推行导致货币紧缩和“钱重物轻”问题日趋激化,进一步刺激铜钱升值。中唐以后,钱荒问题促使官钱信用更趋坚挺,铜钱成为财富保值的重要方式,官僚、节镇、豪富阶层竞相囤积私钱,(81)现钱逐渐取得与绢帛分庭抗礼的优越地位,甚至在大和、会昌年间,一度成为计赃的直接依据。大和七年(833)五月二十五日敕规定以现钱百贯作为地方长吏涉赃基准,分别设定举主处分标准:“如犯赃一百贯以下者,举主量削阶秩,一百贯以上者,移守僻远小郡,观察使望委中书门下听奏进止”(82)。此时,官典犯赃的计算赃值径以钱贯为准。

    以绢计赃固然是律条规定的基本原则,却可能因估算折价标准不同,产生巨大差异,正如会昌元年(841)十二月都省所奏:“今自两河南北,建于牧守,所在为政宽猛不同。或以百钱以下毙踣,至数十千不死,轻重既违法律。”相比之下,以钱贯表达的赃值却因铜钱价值的相对恒定而更易于法司量刑参考,“以钱计赃”逐步成为司法实践中经常适用的裁判规则。会昌元年(841)十二月敕旨直接以钱贯为据,确立窃盗“赃满千钱论死”制度,彻底颠覆唐代窃盗罪止加役流的传统:“自今已后,窃盗计赃至钱一贯以上,处极法”(83)。会昌四年(844)七月,据京兆府奏请,武宗令府县官吏犯赃直接以钱贯计赃量刑,捕贼赏格也以钱数计算。钱贯被确定为直接计赃依据,传统以绢计赃原则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京兆府奏:“擒盗贼并闲行斗殴人等,被奸恶所由,与府县人吏同情欺罔,因缘卜射,求取恣为,不顾典刑,隐藏愆犯。臣见今推鞫,须立条科。应府县所由,辄因事取钱及恐吓平人,遣重囚典引坊市人户推问得实,赃至十贯已上者,从今后伏请集众决杀。十贯以下者,即量情科断。如捕贼所由,捉搦贼赃至五十贯,请赏三十贯。如赃至一百贯以上,取本赃一半以上充赏。庶赏罚必行,奸欺止息。”从之。(84)

    宣宗即位,尽黜会昌之政,大中四年(850)四月,“请依建中三年三月十四日敕,每有盗贼赃满绢三匹已上,决杀;如赃数不充,量情科处”(85)。至此,会昌元年(841)“千钱断死”新制宣告废止,建中年间贼盗犯罪以绢计赃原则复行于世。参考大中六年(852)每匹九百文结计的计赃标准,则宣宗朝贼盗论死的赃钱标准,约合二千七百文左右。总之,受铜钱地位上升与法司统一赃估两个基本因素影响,自开元十六年(728)李林甫奏定天下赃估始,以“钱贯计赃”即对“以绢计赃”原则构成强烈影响,司法实践之中,以绢帛匹段作为基本计赃单位的司法传统开始动摇。

    大量案例表明,以钱贯计算的涉案赃值似乎与相应刑罚直接对应。那么,唐代司法实践中长期存在的“钱贯计赃”是否对“绢帛计赃”原则构成替代抑或颠覆?答案却是否定的。长期以来,按照绢帛匹段估赃的法律事实,与唐代“钱帛兼行”及“钱重物轻”两个经济现象直接照应。汉魏晋以降,钱帛兼行的历史传统与唐代经济水平(86)的客观现实相互交织,促使绢帛、谷物、杂货等长期滞留于流通领域,“钱帛兼行”甚至取得基本流通政策的法定地位。更为重要的是,受均田制与租庸调制影响,唐代赋税长期实行实物征纳制度,谷物、布帛、杂货等由此直接进入流通与支付领域,在资产核算、支付等方面长期存在钱货并用、贯匹连称的现象,并逐步形成“平行本位制”的二元货币制度。与此同时,唐代“钱帛兼行”又是催生“钱重物轻”现象的动因之一。傅筑夫指出:“客观经济规律决定了两种货币不可能处于同等地位,不可能作同等使用,于是钱重物轻的问题便跟着发生”(87)。自开元二十年(732)开始,官府曾采取提高钱绢比价、强调钱绢并用、限制铜钱外流、限制私贮铜钱、增加铸币投放、严禁销钱铸器、改革纳税方式等措施积极应对“钱重物轻”问题。(88)中唐以后,为解决“钱重物轻”这一沉疴痼疾,官府在稳定绢帛本币地位领域持续发力,遂使“钱帛兼行”原则得以长期存续。唐代法司机关制定和实施的赃估规则,必然受到当时货币制度的直接影响。“钱帛兼行”与“钱重物轻”二者相互作用,绢帛作为流通手段和价值尺度的基本职能反而愈加稳固,并在法司赃估程序中担纲重要角色。

    唐五代之际,钱贯始终无法彻底突破既有窠臼,成为取代绢帛的基本计赃依据。此于不同时期的钱绢之间的折算计赃事例即可证明。张《龙筋凤髓判》中已有绢、钱并行的特殊计赃方式:“令史王隆每受路州文书,皆纳贿钱。被御史弹,付法。计赃十五匹,断绞。不伏”(89)。判文明言王隆收纳贿钱,仍须折算为绢帛匹段量刑。可见,当时司法实践即使收纳、贪没现钱、金银、杂物等,均应依律折算为相应匹段。如前所述,唐代“以钱计赃”案例的重心主要集中于事主身份、涉案标的、赃钱数额和量刑结论,极少涉及钱贯与绢帛的换算问题,以致造成法司可以直接依据钱贯数额定罪量刑之幻象。

    五代承继唐代律法之余绪,《五代会要·定赃估》记载后唐长兴四年(933)六月十四日至后周广顺三年(953)二月诏敕六则,涉及“枉法赃”“不枉法赃”“窃盗赃”“强盗赃”等,完全遵循“以绢计赃”这一基本原则,唐五代之际绢帛在计赃领域的支配地位,亦可由此证明。不仅如此,《册府元龟》卷七百七《令长部·贪黩》著录的两宗“以钱计赃,估绢量刑”实例,为查明赃估领域绢帛与钱贯的相互关系提供了重要参考。后唐明宗长兴元年(930)九月,县人韦知进讼许州临颍令张延辉取赃赂,“法司估计钱三十三贯,以绢平之,得绢二十二匹,准法决重杖一顿处死,主簿高延诲罚两月俸”。长兴四年(933)七月,镇州奏鼓城令杨镣与主簿徐延同情,“出卖官曲一十二硕,计钱三十八千,估绢三十四匹二丈,其钱入己破使”(90)。刑部郎中康澄断县令杨镣据罪并绞,关连典吏,笞杖徒流有差。张延辉、杨镣二案均明确记载了涉案赃钱与绢帛之间的比价关系,并首先考虑以钱贯计算涉案赃值。张延辉案计钱三十三贯,平赃得绢二十二匹,参酌开元十六年(728)与大中六年(852)统一天下诸州赃估标准之旧例,则长兴元年(930)绢帛平赃的估价约为每匹折一千五百文。与之同理,杨镣案计钱三十八千,估绢三十四匹二丈,则长兴四年(933)绢帛平赃的估价当为每匹折一千一百一十一文。两案相隔三年,钱绢比值竟有四百文差价,而北宋哲宗元符年间“以绢计赃者,千三百为一匹”的记载,则与长兴年间钱绢比值最为接近。张延辉、杨镣两案均采取“计钱定赃,准律折绢”的量刑原则,法司计赃仍然延续了绢帛本位的传统,此与晚唐、五代之际律典秉承以绢计赃标准存在直接因果关系。与此同时,钱贯逐步取得与绢帛类似的法律地位,成为法司量刑的重要参考,此恰为唐代钱绢二元货币格局在司法领域的现实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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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lk and Copper Money: Evolution and Operation on the Rules of Stolen Property Valuation in Tang Dynasty

          Abstract: Accompanied by the establishment and long-term use of " Kaiyuan Tongbao” (" 开元通宝”) copper coins credit, the system of coexistence of using copper money and silk has been gradually established. The status of copper coins in economic activities has been increasing, and a large number of cases in which the stolen property is recorded in the amount of copper coins can often be seen in historical records, thus forming a dual writing mode of " calculating stolen property by copper coins” and " calculating stolen property by silk” in the field of " responsibility for the corrupting affairs”. Copper coins has gradually gained an economic position that can be against with silk, which even becomes the direct basis for calculating stolen property in the Dahe and Huichang period. However, because the Tang governmen always adhere to the established strategy of " textiles are the fundamental and copper money is the incidental”, copper money cannot completely break through the existing pattern and replace the status of silk, becoming the basic basis for calculating stolen property. The application of the sentencing principle, " calculate copper coins according to the amount of stolen property, and then convert into silk according to the legal provisions”, is exactly the realistic reflection of the dual currency pattern in the judicial field of Tang Dynas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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