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话语与历史唯物主义发生学(笔谈)
Economic Discourse and the Formation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Sympos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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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张一兵认为,《布鲁塞尔笔记》和《曼彻斯特笔记》是马克思第二次系统研究经济学的重要笔记,也是广义历史唯物主义诞生之前夜的经济学思想实验。理解这一文本群的写作过程和理论内涵,对于认识广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形成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张福公通过对《布鲁塞尔笔记》的研究,提出机器大工业所彰显的生产方式历史性变革构成了马克思从哲学人本学话语转向从客观现实出发的物质生产话语的内在动机之一。基于MEGA2对《布鲁塞尔笔记》的深入文本解读,将有助于我们深刻把握马克思哲学革命的思想渊源与生成逻辑。孔伟宇认为,《布鲁塞尔笔记》是马克思生产话语出场的重要“案发现场”:一是宣布了马克思劳动话语的退场与生产话语的转换;二是促使马克思认识到物质生产作为基础和前提的重要作用;三是构建了马克思广义历史唯物主义从关系性生产透视社会历史整体发展的方法论基础。吴婷认为,在《曼彻斯特笔记》中,马克思继续关注了资产阶级的物质生产过程,并认识到现代工业体系下的物质生产不仅创造了人与自然一种新的历史性关系,同时也使人的社会关系及其结构发生根本变化。这种从现实出发的“生产话语”终结了此前的人本主义价值批判逻辑,成为把握马克思新世界观来源的重要理论线索。Abstract: Zhang Yibing holds that the Brussels Notes and Manchester Notes are Karl Marx’s important notes of his second systematic study on economics, and they are also the experiments of economic thought at the eve of the birth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on a broad sense. But in the past days’ studies we did not lay sufficient importance on these texts, and the translation is also scarce. It is of important significance for understanding the formation of the broad-sense historical materialism through understanding these texts’ writing process and their theoretical connotation. Zhang Fugong proposes, through his study on Brussels Notes, that the historical revolution of the mode of production evinced by large-scale machine industry constituted one of the inner motives of Karl Marx’s turn from philosophical-humanistic discourse to the discourse of material production starting from objective reality. A deeper text-reading based on MEGA2 to Brussels Notes will be helpful for us to deeply understand the ideological origin and formation logic of Marx’s philosophical revolution. Kong Weiyu believes that Brussels Notes is the important spot of Marx’s discourse of production. Firstly, it announced his retreat from the discourse of labor and transfer to the discourse of production; Secondly, it made Marx to see the important function of material production as basis and premise; Thirdly, it constructed the foundation of methodology to penetrate the wholesome development of social history through relationship production in his broad-sense historical materialism. Wu Ting proposes that Marx in his Manchester Notes continuously concerned with the bourgeois material production process, and he acknowledged that, in the system of modern industry, the material production not only created a new historical relation between humans and the nature, but also created fundamental change in human social relation and its structure. Such a “production discourse” starting from reality put an end to the prior humanistic logic of value critique, and becomes an important clue to grasp Marx’s new source of world 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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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唯物主义形成的经济学语境
−《布鲁塞尔笔记》《曼彻斯特笔记》解读
张一兵
要研究如何看待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成和发展问题,马克思的《布鲁塞尔笔记》和《曼彻斯特笔记》是无法避免的研究内容。广义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成是一个复杂的历史过程,也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合作、讨论完成的新世界观。而《布鲁塞尔笔记》《曼彻斯特笔记》,则集中体现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广义历史唯物主义创立之前夜的重要经济学话语,其复杂的文本结构和三语混写的语言排列令人望而却步。我们首先要把这一文本群厘清。
在拙著《回到马克思》第一卷中,我曾基于当时能获得的相关文献,对马克思《布鲁塞尔笔记》和《曼彻斯特笔记》进行了一般性的文本分析。在文本方面,我将马克思的写作顺序划分为:《布鲁塞尔笔记》A→《评弗里德里希·李斯特的著作〈政治经济学的国民体系〉》(以下简称《评李斯特》)和《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布鲁塞尔笔记》B→《曼彻斯特笔记》。《布鲁塞尔笔记》A是马克思于1845年2月在布鲁塞尔先写下的3册笔记本,马克思随后在3月和4月分别写下了《评李斯特》和《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布鲁塞尔笔记》B是马克思于1845年5—7月在布鲁塞尔写下的4册笔记本,《曼彻斯特笔记》是马克思于7—8月与恩格斯共赴曼彻斯特时留下的笔记。在内容方面,我梳理了马克思这一文本群的摘抄对象、摘录结构和评述主题,在当时得出结论:《布鲁塞尔笔记》A是马克思从贫困问题出发探究每个时代社会的异质性,从而发现历史发展的规定性与资产阶级社会的特殊性之文本;《评李斯特》是马克思受到李斯特关于德国现实生产力分析的影响,逐渐走向新的从现实工业出发的理论思路,从而无策略地解构了人本主义的唯心史观之文本;《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是马克思自觉进行新世界观创造的实验性文本,是广义历史唯物主义新地平的初步呈现;《布鲁塞尔笔记》B和《曼彻斯特笔记》是马克思从物质生产出发透视社会发展的重要出发点,由此形成了广义历史唯物主义生产话语的重要基础。②
但是,由于当时的文献收集和翻译资料十分有限,很多文本研究与内容判断都是基于对笔记外在的轮廓描绘与摘录对象的主观分析,很难回到马克思笔记书写的具体情境。随着近年来我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走向纵深,我所带领的研究团队从德语、法语、英语原文对《布鲁塞尔笔记》和《曼彻斯特笔记》进行了深入剖析,选译了其中的重要部分,广义历史唯物主义形成的经济学话语第一次完整地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基于此文献基础,我们也提出了一系列新观点、新论断、新范式,试图立足文本与历史的基础,回到马克思恩格斯创作新世界观的原初构境,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酝酿、形成、诞生和发展进行再阐释。
纵观《布鲁塞尔笔记》和《曼彻斯特笔记》的写作全过程,此时的马克思处在一个方法论革命的关键时期,他头脑中的哲学与经济学正在酝酿一场风暴。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开始,马克思的头脑中就有两条逻辑在“打架”:一是占主导的人本主义异化劳动哲学逻辑,二是从现实出发的客观经济学逻辑。一直到《神圣家族》和着手写作《布鲁塞尔笔记》的时候,这两条逻辑都尚未最终定胜负。从《布鲁塞尔笔记》开始,马克思每阅读和摘录一本经济学著作,都是自觉地增强第二条逻辑的过程。为什么马克思要再次系统研究经济学逻辑从而增强第二条逻辑?无论是主体和类本质概念,还是异化和劳动概念,马克思在现实过程中逐渐认识到,传统的哲学话语是无法真正解决无产阶级摆脱奴役问题的。马克思看到了无产阶级极端贫困的现实状况,如何去解决资产阶级社会的不合理现象?如何解决雇佣劳动的分离和改善工人的生活境况?哲学的价值批判在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马克思必须深入现实生活,找寻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一社会现象。所以马克思此时的方法论变革是整体性且自觉的,而经济学语境中的社会唯物主义是马克思逐渐进入客观现实世界的入口。在社会唯物主义的普遍性方法论中,经济学家们总是从物质生产和劳动开始讨论,然后生产与生产资料相结合,从而过渡到价值、价格和国家财富问题。马克思看到,社会的进步本身是从农业到手工业再到大机器生产的过程,即从劳作到制作再到制造,这其实是现实社会的历史基础。与《巴黎笔记》时期马克思以非常强烈的主观色彩去否定李嘉图之类犬儒主义发财致富观点完全不同,《布鲁塞尔笔记》《曼彻斯特笔记》时期的马克思已经不可避免地把社会唯物主义的语境变成一种自觉的方法论前提,这就是他通过《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的实践,走向广义历史唯物主义生产话语的经济学必然。
在《布鲁塞尔笔记》A到《布鲁塞尔笔记》B的写作过程中,马克思逐渐认识到机器在当今和未来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特别是在摘录和评论了工艺学理论后,马克思确立了站在工业文明的基础上对社会历史一般进行透视的方法,形成了广义历史唯物主义重要的理论基础,并为之后的工艺学深入研究埋下了伏笔。
机器研究和制造问题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产话语形成的极为重要的基础,这一部分既承马克思第一次系统经济学研究之上,又启工艺学深化研究之下。马克思在《布鲁塞尔笔记》中对工艺学和机器大生产的研究并不是突兀出现的,早在1844年,马克思就阅读和摘录了舒尔茨的《生产运动》,其中详细描述了物质生产的不同阶段,特别是机器大工业的历史性生产飞跃,以资产阶级的立场透视了生产现象背后的历史发展,但是马克思当时并没有做过多的评论。在《布鲁塞尔笔记》A中,马克思就已经在政治经济学家的著作中不可避免地遭遇到了机器问题,但是马克思一开始的态度是很坚决的:“它(机器)的繁荣兴旺对于事物也好,对于人也好,都是一场灾难。”③马克思认为,机器只能给资产阶级工业主带来利润和享受,而带给工人的只有工资降低和受苦,显然马克思此时的判断还是基于直观感受的。而到了《布鲁塞尔笔记》B,马克思话锋一转,不仅明确指出了机器的积极作用,而且留下了关于机器问题的工艺学笔记,摘录了加斯帕兰以及尤尔和拜比吉两位李嘉图主义者,这与《巴黎笔记》时期摘录的李嘉图《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在方法上一脉相承。
简单来说,工艺学此时给予了马克思三个新的理论增长点:其一,机器生产带来的人类自由解放的可能性。加斯帕兰的《论机器》一书不仅讨论了机器生产的现实过程,而且着重探讨了建立在机器大生产现实基础上人类的自由、幸福和解放的可能性,这恰恰引起了马克思的极大关注!马克思这两次的系统经济学研究都不是要在经济学范畴内部成为一名经济学家,而是要在经济学的现实中发现解释和改变世界的理论支撑。“建立在事实和幸福之上的自由就是人类通过发明机器,利用自己的智力……使用自然力所获得的自由。”④这是马克思概括加斯帕兰的描述,自由是建立在现实和新秩序之上的,而这种现实则是以人类运用智力和科学改变自然为基础的,即以工业生产为基础。并且尤尔也断言,机器将会不断减少工人的劳动,从而使工人获得物质上的解放,这种可能性使马克思重新看待机器问题,并且使其怀有极大的憧憬。其二,机器大工业的内部生产逻辑。拜比吉创造性地将机器的内部构造与机器大工业生产的分工形式进行类比,他认为在资产阶级社会的生产过程中,每个工人的劳动都简化成了一项工序,这种工序在机器化大生产中凝固化为一种“工具”,在“发动机”的驱动下,不同的“工具”进行协作生产,就是现代社会生产的秘密。这种资产阶级社会的生产其实就是一部“大机器”的生产!这一理论透视是极有创造性的,使马克思之前头脑中斯密的社会分工论有了更具象化的体现,过去马克思只是在个体劳动过程中看到了人与物的异化劳动,而此时马克思的哲学批判恰恰隐藏在了机器化大生产的社会性异化当中!其三,工艺学促使马克思去思考生产方式问题。尤尔的《工厂哲学》将机器大生产放到历史发展中去看待,论证了机器生产对未来人类发展的积极作用。在他的设想中,机器自动化体系的发展是人类生产方式的巨大变革,即科学和资本的结合是资产阶级社会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这对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论述的生产方式、交往方式具有极大可能的影响,马克思是站在机器生产的基础上透视一定的社会存在,而不是农业生产。
对于马克思来说,工艺学意味着什么?我认为,工艺学阐释了如何生产的具体微观过程,即劳动塑形新的社会方式,构成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产话语诞生和深化的现实支撑。索恩−雷特尔在其《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一书中,敏锐地看到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客观抽象(索恩−雷特尔将其称为“现实抽象”)过程,与主观抽象不同的是,客观抽象是交换价值对劳动的抽象,也就是在交换而非使用过程当中,价值的形成是关系本身在交换过程里面客观形成的一种抽象,是无数次交换活动本身形成的价值等价物。⑤我认为这种分析是有道理的,但是索恩−雷特尔认为,客观抽象只有在交换价值中存在,在使用价值中是没有抽象的。其实不然,马克思关于使用价值的分析恰恰包含了更深一层的客观抽象:从工厂手工业时期的手艺发展到机器大生产的制造,劳动塑形给予事物一种新的存在方式,就是使用价值本身的形成过程,而工艺学是使用价值怎样生产的具体技艺。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初步涉及了这方面的讨论:“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⑥工艺学讨论的就是怎样生产的技艺,与之相关的非常重要的一个变化是,与人手脚相关的具体的劳动技艺,被客观抽象为与工人主体无关的技术方式。技术就是机器化过程的工艺,脱离了与主体相关的手艺、技艺的客观抽象。这在本体论和存在论方面与海德格尔的“上手”也具有紧密关联。所以,马克思从工艺学的角度极大地扬弃了他过去的哲学思想,具有主体性的劳动过程变成无主体的机器化生产过程。如何解释这一现象?1845年的马克思显然还没有充足的理论去应对,到了《伦敦笔记》时期马克思再次深入工艺学研究时,才逐步揭开这一谜团。
相较于1844年的异化劳动理论,广义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话语转变是生产话语的生成,但是过去我们常常从《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单一文本去解释这一话语的直观呈现,却不能从动态的逻辑去透视马克思生产话语的生成。在本次笔记研究中,我们试图解答以下三个问题:为什么转变到生产话语?生产话语从哪里来?生产话语的内涵是什么?
第一,马克思为什么把理论逻辑起点从“异化劳动”转移到了“实践”,并进一步转移到“物质生产”?在《巴黎笔记》《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第一次系统研究并批判了古典经济学的理论。在当时马克思所面对的经济学理论中,“劳动”和“生产”两个概念都充斥其中,马克思由于受到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以及斯密《国富论》的影响,自觉地选取“劳动”概念作为其人类本质的实现以及批判性张力的展开。而到了《布鲁塞尔笔记》《曼彻斯特笔记》中,马克思遭遇的同样是古典经济学的“劳动”和“生产”概念,为什么马克思要主动进行话语转换?并且,无论是在《巴黎笔记》,还是在《布鲁塞尔笔记》《曼彻斯特笔记》当中,“劳动”和“生产概念”都同时存在,为什么我们说马克思的逻辑起点和话语转换了呢?其实,从“劳动话语”向“生产话语”的转变,是从劳动话语批判性的价值判断转向现实的生产过程,这一转换的中介就是客观的物质实践活动。这一转换的原因在笔记中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在交换过程中,即交换价值的形成过程中,作为个体性和主体性的劳动活动不仅是看不见的,而且是无法直接发挥作用的,萨伊更加直接地将劳动视为“无用的”,斯密之后的古典经济学家的理论一遍遍瓦解着马克思“理想化”的劳动,促使其去转换逻辑起点。另一方面,在使用价值形成过程中,立足于机器大生产现实之上的古典经济学家和工艺学家们对机器的阐释,形成了一条客观逻辑,马克思原本认为的劳动塑造的“有用性”,逐渐被机器所代替,含有主体性的劳动活动被无主体的机器生产所遮蔽,这对马克思的世界观来说是震撼的,所以马克思逐渐将主体向度的劳动话语,转换为客体向度的物质实践及第一层级的物质生产话语,形成了基于工业生产视域的新世界观。因此,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批判费尔巴哈道:“甚至连最简单的‘感性确定性’的对象(例如,樱桃树)也只是由于社会发展、由于工业和商业往来才提供给他的。”⑦
第二,《布鲁塞尔笔记》《曼彻斯特笔记》构成了历史唯物主义生成的重要理论支援。其一,上文所提到的工艺学是马克思广义历史唯物主义站在工业生产视角去透视社会一般的理论来源,加斯帕兰、拜比吉、尤尔为马克思提供了机器与工厂生产的微观操作、历史发展、解放可能等内容。其二,俄国经济学家斯托奇和意大利经济学家罗西是两位物质生产决定论者,斯托奇深入分析了物质生产、再生产的详细过程,并得出物质生产是一切社会生活之前提的重要结论。罗西更加直接地将一切人类社会活动都包含在了生产之中,并且将生产以及价值都看成是关系的产物,拒绝直观地看待社会的生产运动,这已经是在经济学现实中得出了“现象学”的方法,显然与马克思头脑中的隐性哲学方法不谋而合。其三,欧文关于环境对人的塑造关系对马克思有很大的启发。欧文认为:“每个人都是在某些外部环境中生存的这些环境在他一生的早期对特定组织起作用……外部环境的影响通过每个人的特定组织等以特定的方式进行修改。”⑧他认为环境对人的作用是决定性的,人的肉体组织、道德、性格、活动都是被周围的特定环境所决定的,他甚至提到了环境对人之品格“上层建筑”(die Superstructur)的比喻,很有可能对历史唯物主义“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提供了理论支援,并且在“特定的”环境决定中蕴含了一定的历史性。但是,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到《德意志意识形态》,历史唯物主义恰恰是反对外在环境的单向决定论的,所以,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写下了“我对我的环境的关系是我的意识”⑨的重要表述,虽然这句话在手稿中被删除了,但是却看出了马克思对环境与人关系的看法是双向关系建构的。
第三,在经济学研究的话语中,我们如何深入理解广义历史唯物主义生产话语的内涵?首先,生产话语并不等同于生产概念。在马克思的生产话语中,不仅包含了物质生产、再生产、人的生产、生产方式四大与生产概念相关的历史原初因素,而且更重要的是,历史唯物主义生产话语还具有交往方式、人与人依赖的社会关系、意识的生产等重要方面,这是马克思透过生产的棱镜去透视社会现象背后看不见的关系,从而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话语体系。马克思在《布鲁塞尔笔记》《曼彻斯特笔记》中研究经济学的目的,都是为了帮助他去透过社会经济现象,捕捉到其背后看不见的“物”,黑格尔对其透视的结果是绝对理念,而马克思称之为实践,并以此为基础在后期开展更深一步的经济学和哲学研究。其次,广义历史唯物主义中的生产话语是对社会历史物相化一般的透视。在整个《布鲁塞尔笔记》和《曼彻斯特笔记》研究过程当中,马克思遭遇到的是资产阶级社会全景化的布展方式,从资产阶级社会的历史形成到劳动者协作活动的生产关系,从商品生产到资本形成的整个过程,从而使马克思对资产阶级社会有了更深一步的理解。相较于《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由原子化个人组成团体的“市民社会”、《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以需要关系构建的“市民社会”,《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市民社会”是基于资产阶级社会生产话语的一般性历史透视。并且,过去在讨论广义历史唯物主义中的市民社会、资产阶级社会问题的时候,主要的文献依据是《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的第一章,但是马克思恩格斯在该书的第二卷也讨论了大量资产阶级社会运行的重要问题,这与《布鲁塞尔笔记》《曼彻斯特笔记》(包括最后三册恩格斯的笔记)的内容息息相关,是值得我们去进一步研究的。再次,马克思此时的生产话语是建立在资产阶级社会工业生产的地平线上的,既没有看到原始部族的生产活动居于被决定的位置,也无法深入资本主义复杂经济活动内部来批判资本双重颠倒的无形统治关系。随着马克思经济学的深入研究,广义历史唯物主义也随之诞生、深化和扬弃,狭义历史唯物主义及历史现象学批判理论应运而生。
[作者张一兵,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研究员,文科资深教授(江苏南京 210023)。]
我已经完成《回到马克思》第二卷的第二稿。此书不久将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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