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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世界范围来看,科层制的创生与政府管理、国家治理的现代化不无关系,甚至欧洲将采用了科层制治理,以某个民族为国家构成主体的“民族国家”的兴起看作是欧洲现代性的开始,认为采用科层制模式而非血缘分肥治理的“民族国家”的兴起是结束愚昧、黑暗的中世纪的重要标志。②其实,若以全球眼光来看,欧洲的这种认识就颇显狭隘了,因为中国早在春秋末期就开始创生政府组织纵向分工的科层制,以便使国家摆脱血缘亲族的控制,将国家自下而上、自上而下聚合为一个整体。可以说,科层制创生于中国,这一点在国际范围内基本上没有争议,争议点只在于科层制的具体形式,或者说科层组织在世界范围内发展之后,在中国创立的早期科层组织如何归类与定位的问题。
一.
科层制在中国的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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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层制在中国的创生源于春秋末期诸侯国在新开拓的国土上推行“郡县制”,其初衷是将新扩展的领土以更易于控制、更易于汲取所在地资源的模式纳入国家的治理体系中。
《春秋大事表》记载了春秋末期郡县制在中国的创生情况。“封建之裂为郡县,盖不自秦始也。自庄公之世,而楚文王已县申、息,封畛于汝。逮后而晋有四十县。哀二年赵鞅为铁之师,誓曰‘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终春秋之世,而国之灭为县邑者强半天下。”③《左传》的记载也印证了科层制创生于春秋的楚国。《左传·庄公十八年》记载了类似的史实:“初,楚武王克权,使斗缗尹之。以叛,围而杀之。迁权于那处,使阎敖尹之。”这从另一个侧面记述楚国攻灭小国获得新领土时,将其设置为由中央直接纵向管理的县,并设置县尹的事实。春秋末期及战国时期,秦国在征伐天下,走向统一的过程中,开始大规模采用郡县制的科层模式。“裂都会而为之郡邑,废侯卫而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④秦统一六国之后,秦始皇采用了廷尉李斯等人的建议,进一步在全国推行了郡县制。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年)“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⑤两汉及其后各朝代也都继承了秦代的做法,在地方政府的设置上推行了郡县制模式的纵向科层制,具体操作上的差异主要表现在纵向科层的“层”的数量上。作为一种有效的治理技术或者治理工具,由秦代开创的政府纵向分工、有机整合全国资源的纵向科层制成为了其后各个朝代均采用的“通用”工具。正是源于此,毛泽东才在《七律·读〈封建论〉呈郭老》一诗中鞭辟入里地指出,“百代都行秦政法”。
从形式上看,以郡县制为表现形式的科层制的创生似乎属于治理者主观抉择的产物,但实际上却源于生产力的进步亟需上层建筑做出与其发展方向相一致的调适。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对此有着较好的洞察:“郡县之制,垂二千年而弗能改矣,合古今上下皆安之,势之所趋,岂非理而能然哉!”对科层制源于生产力的进步对国家治理变革的推动这一点,不同时代治理实践者与研究者也都有着较为一致的认识,比如秦初的李斯、汉代的晁错、唐代的柳宗元、宋代的苏轼、清初的顾炎武等,均从不同侧面表达了郡县制产生是“势”使然。⑥一方面,正是因生产力这种“势”的利导,郡县制这种纵向分工的科层制顺势而创生;另一方面,科层制的创生,又大大地解放了生产力,使得社会因“势”而进步。
第一,科层制对生产力的解放表现在通过对血缘关系的“除魅”,使得国家治理的效率与秩序有了“权利享有—代理任务完成”的保障机制。秦统一全国之前,无论春秋战国时期,还是更早的时代,国家治理中的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之间的分权主要依赖于血缘关系,依照血缘关系的远近将与国王或者“天子”的儿子、孙子、侄子等家族成员分封到地方上去,构成“侯国”,甚至还以原子全息图的形式在侯国内形成更小的国中之国。这种中央与地方关系缺乏科学的分权,以血缘关系与“礼”来维系。然而,诚如尼采所洞察的,“没有一种制度可能建立在爱之上”⑦,血缘关系在利益的冲撞面前往往经不起检验,且血缘关系的自然规律在于,随着时代的推移,血缘的亲密性逐渐降低,最终会同于路人。在这种情况下,以血缘关系来调整中央与地方的关系,迟早会走向地方相对于中央的独立与分离,其因血缘而生的向心力最终会彻底耗尽,甚至形成地方与中央的激烈对抗。这种规律性不仅在科层制创生之前的时代频繁闪现,就是在科层制创生之后一些王朝出于对科层制的疑虑而在极小范围“复辟”的血缘型分权(分封),最终也都倒在了这条规律之下。汉代的“七国之乱”、晋朝的“八王之乱”、明朝的“靖难之役”充分说明,即使在科层制作为主体的治理模式之下,小范围存在的血缘型分权治理最终也要走向失败。通过国家法律的授权、政府科层的逐级授权,每一层级地方政府拥有了法定的权力与权利,其与中央、与上级之间是依照法律或者制度而形成的委托代理关系,若地方治理者的代理任务完成合格,才能够享有权利、享有在辖区使用所赋予权力进行治理的机会,若任务完成不合格,则会被合适者替换。这样,中央与地方之间便有了“享有权利—代理任务完成”的保障机制,它解决了以血缘为基础的“终身制”“永世制”下地方治理绩效低下的问题,同时也解决了“永世制”中血缘关系淡薄之后地方与中央的“路人”乃至分离与对抗关系问题,使得国家治理中国家的效率与秩序有了基本保障。
第二,与治理效率相关联,由于纵向科层制摒弃了血缘分权原则,这使得对地方治理者的选择有了选优的基础,以委托任务完成的“政绩”优秀与否选人用人,塑造了国家治理的正能量,也为社会其他行业的选优与正能量树立了榜样,优秀人才的使用较之于以血缘选人用人,更有利于促进生产力进步。国家治理本身是上层建筑的一部分,其对生产力有着重大的能动性,各级政府治理者的选优,意味着选择了更有助于生产力进步的治理政策及其政策执行,它们必然会反作用于生产力的进步。同时,由于“以吏为师”治理文化的存在,各级政府选人用人的选优原则也会成为社会其他行业的参照标准,这样整个社会的选优更有助于生产力的全面进步。
第三,科层制在世界范围内首次以制度化的“技术治理”模式,将中央与地方、地方不同层级政府之间的分权以制度化、非血缘化进行了配置,使得各层级的地方政府拥有了管理地方、聚集地方各类资源的权力与权利,能够依法动员并获得辖区的资源为国家所用,扩大了国家的边际资源调动能力与边际行动能力。像开凿大运河、建设大型堤坝、修筑万里长城、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同时出击来犯之敌等泽被后世的大工程、大行动在科层制创生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这些活动都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
第四,科层制逐渐成为政府外其他类正式组织的运行模式,使得它成为了社会各类正式组织获得效率与行动能力最大化的工具,大量其他类组织的高效率有助于社会总体生产力的提升。随着科层组织在各级政府的确立,在“以吏为师”及组织效能的示范效应之下,中国历史上各类社会组织也参照纵向科层制来进行管理,比如各类产业行会、技术团体甚至较为大型的杂耍团都在一定程度上贯彻了纵向科层的管理原则,使得这些组织的聚合力、行动力大为提升,各类组织的边际行动能力提升显然有助于国家边际生产力的提升。实际上,纵向科层制也成为了各类群体走向正式组织必须采用的行动工具,不经过科层制的规约,社会团体也是很难走向正式组织的。
第五,纵向科层制形成的中央—地方纵向分权体制逐渐演化为了一种独特的大一统民族文化、民族认同,这种认同有利于国家边际集体行动能力的增强,最终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进步。虽然中国历史上存在着朝代更替,但无论汉族主政还是少数民族主政,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将纵向科层制作为治理的基本工具,通过它凝聚了全国各族人民,提升了各民族的集体行动能力。同时,在中央—地方纵向分权之下,地方对中央形成了一种向心力,这种向心力逐渐演进为了各民族的国家认同,用塞缪尔·E. 芬纳(Samuel Edward Finer)的话来说,“‘中央王国(中国)’−直至今天还激励着每一代具有爱国心的中国人”⑩,这种爱国心使得中国虽然偶有短暂的分裂,但“分久必合”是各民族作为中华民族一分子的共同认知,是作为“中国人”的身份认同,这种认同是中国大一统的心理与文化基础,其物质性基础就是两千年来不断完善的纵向科层制。“人心齐,泰山移”,在各民族集体认同、集体行动能力有保障的前提下,生产力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
第六,科层制通过去血缘化的模式进行纵向分权,这在世界范围率先使得国家拥有了现代性,这种现代性对其他国家产生了示范效应,形成了现代性自中国向外的波浪式扩散,最终带动了全球国家现代性的提升,现代性的持续扩展不仅有利于中国社会生产力的提升,也有助于其他国家生产力的提升。按照现代性理论的说法,去血缘化、国家实现依法纵向分权化便是“现代性”,科层制正好是为解决这些问题而创生的,它在中国一产生,就赋予了国家的现代性质。这种现代性是回应生产力发展需求而形成的,自科层制形成,它一直在促进着生产力的提升,故而也被其他国家引进作为推进生产力进步的国家治理工具。从历史过程来看,科层制首先在东亚国家扩散,比如朝鲜、日本、越南、泰国等,后来逐渐以波浪式向西传递,最终“东风西渐”,在文艺复兴后欧洲民族国家兴起过程中才涌现了西方国家的现代性浪潮。包括福山在内,东西方政治科学领域的学者对于中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因打破血缘关系用人、实现有效纵向分权而具备现代性的国家有着基本的共识。⑪通过现代性自东向西的传递,生产力也形成了自东向西的潮涌式进步。
二.
科层制在世界范围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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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各方面来说,创生于中国的科层制对世界的贡献恐怕也只有“四大发明”可与之匹配了,甚至我们可以说它的贡献超越了“四大发明”,毕竟国家的进步一方面依赖于科学与技术,另一方面依赖于科学的治理与管理,它们如“车之双轮,鸟之双翼”。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科层制对世界的贡献可以称之为中国的“第五大发明”。目前,世界上恐怕找不出任何一个国家在政府管理中不采用科层制的,也很难找出企业、NGO、NPO不使用科层制的例子。
与“四大发明”在走向世界、服务世界人民的过程中不断获得完善与提升一样,科层制在走向世界的过程中不断得以完善。以全球视野来看,对科层制的完善主要发生在西方国家完成了启蒙,进入了资本主义工业化生产阶段之后。马克斯·韦伯对科层制的完善做出了举世公认的贡献。作为一个精通几乎所有社会科学领域的“大百科全书式”的学者,韦伯在对工业革命后欧洲与北美资本主义生产性组织的不断考察之后,发现在“到处是烟囱(大工业)”的世界里各类组织依然在沿用旧有的组织模式展开活动,这必然与社会的发展趋势不相适应。于是,他便从组织拥有“理性合法(rational-legal)”权力入手来对纵向科层制进行发展与完善。
经过韦伯完善的科层制,至少应该包含五方面要素⑫:(1)任何组织都必须以某种形式的权力为基础,若无某种形式的权力,任何组织都无法实现自身的目标,因为权力能够为混乱带来秩序,在所有权力中理性合法权力是科层制的基础;(2)在组织中进行劳动分工,明确规定每位成员的权力和责任,并将这些权力和责任作为正式任务合法化;(3)将各种职务或者职位组成权力层级,从而形成一种权力链或者等级链;(4)通过正式考试、培训或者教育来获得拥有专业能力的人员,组织中每个岗位的从业者都源于自身拥有岗位的专业能力,而非因亲缘关系等其他因素任职;(5)组织中的人员要严格遵守与其法定任务相关的规则、纪律和制度,这些规则和制度是客观、有法理依据的和去个性化的,毫无例外地适用于所有情况。
韦伯认为,“普遍来说,经验表明,实行科层制的纯粹科层组织,也就是说,各种官僚机构−从一种纯粹技术的视角来看,能够获得最高程度的效率,而且从这个角度来说,是已知的对人的行为进行控制的最理性方法”。⑬这种认识为科层制又增添了新的内容,也赋予了它后世传播更广的另一个称呼“官僚制(bureaucracy)”⑭,同时还为这种科层制的发展模式带来了一个性质判定式的称谓,即“理性科层制”,用以强调它的“理性”与“科层”两重属性。这两重属性是韦伯在吸收工业文明时期各类管理思想、法律思想、政治思想、经济思想的基础上,对科层制做出的发展与完善。
其一,突破了简单粗暴的自顶向下的权力约束,赋予岗位从业者以“专业权威”,这使得组织中的工作者拥有了在本职工作上展示“专业性”的机会,哪怕面临来自更高层级的压力,工作者也有以“专业”为由表达自我权利的机会,这是对传统“权力优位”式科层制颠覆性的超越与发展。在传统科层制下,处于低一层次、低几个层次的组织,对上级以权力为凭借的压力往往毫无正常表达权利的机会,故而韦伯在发展科层制时特别强调,中国古代传统的科层制属于“家产官僚制”⑮,它体现了家长制般自上而下的等级森严,其突出特征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它忽视了无论何种岗位的从业者,他本身应该是这个岗位所需专业技能的拥有者,是“专家”故而应该拥有专业权威。在涉及本岗位的专业类事项中,哪怕来自拥有更大权力的高层级人员,也需要首先聆听该岗位上的专业性意见,然后在专业权威判断的基础上依据权力等级的命令链来决策该事项的下一步行动。韦伯的这种贡献,使得科层制不仅仅简单依靠纵向权力线来解决问题,还为问题的解决提供了专业权威优先表达的思路,使得科层制在命令链发挥作用的同时具备了理性因素。
其二,在“专业权威”的思路下,强调在纵向科层的每一个“层”上,还需要进行更为专业的岗位细分,这实际上为纵向科层增添了“横向分权”逻辑,使得科层组织能够以网状形式更精密地运作,这就为科层赋予了现代意义上“直线职能制”的属性。韦伯特别强调科层管理必须体现“专业性”,这种专业性要表现在每个岗位上,每个岗位要根据其专业需要来录用人才。这种专业岗位的用人模式在事实上形成了同一层级的横向分工思维,毕竟岗位的专业差异必然形成其权力使用程度、方式、方向上的差异,这就促成了对权力按岗位需要的分享。在传统科层制下,同一层级的横向分权往往比较模糊,甚至采用首长包干制的模式,比如中国历史上县令要承担管理本县的所有权力,但在个人精力、能力有限的情况下,他可以自己雇用师爷、安保、钱粮管理人员,然后赋予他们行政管理权。⑯这种“包干制”下根据管理需要展开的分权,不是制度化的,它是权变、权宜的处理之道。韦伯的科层制通过岗位专业性,为横向分权增加了理性因素,也较早开始了“直线职能制”的探索,为这种模式在20世纪的企业管理领域风行全球打下了基础。
其三,岗位专业权威、横向分工的存在均以“合理合法”的专业权力为基础,这是韦伯创新科层制的基本原则。在韦伯的“理性科层制”中,因专业能力获得职位,因专业能力获得岗位权威(话语权、操作权、辩护权等),因专业权威而获得向高级别权力澄清岗位事务的权利,以便他们获得决策的“理性信息”。
总体而言,韦伯发展之后的科层制,与在世界范围资本主义兴起之后各行各业强调彰显“理性”反对“魅惑”的时代潮流保持了一致性,以“理性”作为自身的使命来超越神性与血缘的非理性,通过理性来追求组织管理的效率。用韦伯自己的话来说,经过发展后的科层组织,“在精确性、稳定性、可靠性以及纪律的严格程度等方面,它比其他任何形式都要更胜一筹”。“归根结底,这种组织在集约效率和活动范围方面,都要更胜一筹,而且能够正式应用于所有类型的管理任务。”⑰
然而,经过韦伯发展的“理性科层制”存在着重大缺陷,即在同一层级中众多的“专业岗位”使得组织成为了严密的机器,不同层级构成了庞大而严密的以制度与纵向权力约束为架构的超大型机器。韦伯自己对此也颇多疑问,他特别警醒道:“一想到某天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机器上的小齿轮,即那些从事微不足道的工作、竭尽全力试图成为大人物的小人物,就让人不寒而栗……对官僚制度这种热情……足以令一个人感到绝望。”⑱为了解决这种僵化、僵硬模式,切斯特·巴纳德从促进不同部门、不同岗位的沟通入手,为克服科层的僵化注入了柔性因素。他在其名著《经理人的职能》(The Functions of the Executive)中指明了科层组织柔性化的路径:“经理职能的关键,首先是建立沟通系统”⑲,这意味着科层组织中的高层次管理者,首要事务不是利用权力优势去控制,而是为组织注入沟通的柔性因素,使得各个专业岗位彼此融为一体。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在实现从军事、政治到经济的全面霸权的过程中,从促进市场经济效率的微观组织因素(作为市场主体的企业及其他类组织)入手,探索了如何改进科层组织内部运行效率的问题,重点努力改进同一层级中不同部门与岗位的彼此协同运作问题,这可谓是继承并发扬了巴纳德的理想,不仅努力以柔性沟通促进协作,而且努力寻求不同部门与岗位协作的长效机制。这些努力通过一批专业性著作得以体现,比如古尔德纳的《工业组织的科层制类型》和布劳的《科层组织的动态》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三.
科层制的持续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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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不断发展的科层制,逐渐形成了较为公认的“合理—合法”范式,它在纵向跨层上通过权力等级的命令—服从来保证管理的秩序,在横向某一层级的众多专业职位上采用尽可能多的协作与配合来保证管理秩序。在这种上下—左右的运行中,科层组织主要依靠非人格化的规则、规范化的流程来约束组织成员的行为,它除了杜绝血缘、非理性之外,还竭力根除个人喜好等感情因素影响组织的运行。⑳这一方面确实提高了组织效率,但另一方面引发了组织僵化问题,这种僵化在纵向、横向上都有表现,尤以横向最难克服,成为科层制的“痼疾”。
虽然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科层制有了极大的发展与改进,比如巴纳德等力图以柔性的沟通来融化科层的横向僵化问题,但这只是一种非制度化的尝试,它会因人员沟通能力、沟通意愿的差异而效果相去甚远,因而无法成为真正解决问题的长效机制,更像是金庸笔下段誉时灵时不灵的“六脉神剑”。虽然后来还涌现出了所谓“整体性组织”的解决路径,但它更像是将原来几个小部门之间的僵化改造成几个大部门之间的僵化,其间的沟通、协同、合作依然问题重重。同时,这些探索更多着眼于横向僵化问题,忽视了纵向僵化问题。真正全面探索解决纵—横僵化,对科层制进行彻底完善的行动兴起于社会主义国家在世界上的建立,成熟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与不断改进。
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探索了通过将执政党的机构融入政府科层之中,以革命情怀、同志情谊、党的纪律来解决科层中的纵—横僵化问题。苏联的探索为科层制的完善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但这种完善在处理纵向关系上依然留下了僵化的余地,故而毛泽东在《论十大关系》中强调,“我们不能像苏联那样,把什么都集中到中央,把地方卡得死死的,一点机动权也没有”。新中国在批判性学习苏联的过程中,充分遵照了马克思主义政权建设思想的原则,通过将作为执政党的理念、党员的组织纪律、组织生活等融入到政府科层组织中,在纵向上,在刚性的命令链之外加入了共产党的领导,通过执政党共同信仰的传递与学习,使得原有的依据权力优势逐级向下生硬贯彻的管理行为中融入了从各级组织、各个岗位上的每个工作人员都拥有的共同信念,将本来属于被动的僵化落实行为,变成了上下联动的“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集体行动事业,破解了层级之间“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僵化问题。与纵向的融通类似,同一层级的横向职能部门之间的僵硬行为,也因为共同信念的融入而得到了较好的解决。各个专业岗位、专业职能部门的从业者几乎都属于执政党的党员或者潜在的党员,通过党员的纪律调节,日常性的组织生活,使得各个岗位与部门本身更像处于一个社会主义的“大家庭”之中。在这个“家庭”中,既有共同理想、信念的支撑,也有组织生活的协调,使得本来僵硬的横向关系得以融化,部门之间本来难以解决的问题通过党员组织生活的方式而顺利解决。经过了完善的科层制对提升新中国政府治理效能、提升为人民服务的效率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使得新中国经济、社会、文化等全方位进步,人民的幸福实现了跨越式增进。从最能反映人民幸福实质的人均寿命来看,旧中国人均预期寿命仅有35岁,而截至2019年底,中国的人均预期寿命已经超过了75岁。㉑在政府效能的示范效应之下,经过完善的科层制很快成为了企事业单位的主流组织治理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