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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社会理论的主要方式,关涉到我们如何理解“现在”与实在的关系。由于在直观经验上我们都存在于直接现在(specious present)①
16 之中,但现在也在流逝过程中既生成又消散,不具有“持久性”(permanence),因而这个悖论阻挡了我们将现在作为实在来理解,或者是不能将实在置于现在当中来阐释。和其他的现在主义者一样,米德将现在作为思考实在的出发点,赋予其特殊的地位。但米德还另辟蹊径,发展出一种辩证思考时间的理论:“一个超越现在的实在(reality)①17 必须要在现在之中展现自身”或者“现实是存在于某个现在之中的”。①18 米德有关现在和实在关联的构想截然地对立于如下两种流行的时间观念:一是从“超越现在”看待时间或者实在,以至于用方程或形而上学的方式表现时间,将现实生活中的变化看成来自抽象的形而上学,而非真实的发生,世界也就变成了“无时间的世界”(timeless world)。①19 二是“只看现在”,将世界看成是“不断过渡着的现在”或者“非事件性的流逝过程”。①20 由此,“过去”就被视为终结的或不可唤回的对象,“将来”未曾出现,都不在考虑之中。①21 米德要做的或者他最感兴趣的恰恰是要在现在中发现持久性、也要在持久性中发现变化,因为对于他而言,变化和持久性都是现在或者实在的本质性部分。上述的两种观点,即“无时间的世界”“非事件性的流逝过程”这两个极端的基础,是米德所说的−“在持久性和事件之间建立一种对立,或者扬此抑彼”。①
22 化解“在现在之中”与“超越于现在”的矛盾,也就是化解持久性与事件的矛盾。这个想法呼应了米德对19世纪以来生物进化论的高度肯定。如果从生物进化论的角度来理解生命,对于现在与过去、将来的关系性的讨论,要回到“更为一般性的命题”:宇宙总是在变化之中,而有机体(包括人)“倾向于维持自身的存在”的方式是与环境之间产生相互作用、相互改变。①
23 在作为相互作用整体的“生命过程”中①24 ,具有目的取向的有机体①25 虽然活在“现在之中”,但也要对过去的条件和将来的感受加以调适,不得不“超越于现在”。①26 这就是说,对实在或者现在的理解,既要看到其持久性的一面,又要看到流逝或者总是正在生成的一面,即事件性的一面。在这个意义上,现在或者存在,一方面总是涉及了不存在(non-existence),同时也涉及了生成过程,即“世界是由各种事件构成的世界”。①
27 关于持久性的一面,既体现在其与环境的调适性方面,也体现在过去与现在的关联性方面。在米德看来,虽然现在总是处在不断的流逝过程中,但现在的流逝过程依然受制于过去的影响,或者限定。过去就在那里,它限定着现在,并限定着现在向未来过渡的方式。①
28 所以,现在的流逝不是毫无根据的流逝,而是有其限定性和持久性的方面。关于流逝性或者生成性的一面,米德针对实在的持久性指出,这个受限于过去的流逝过程不是毫无变化的过程,而是在不断地生成新生的因素,这就是米德所说的新生事件。米德试图在持久性中去发现变化和新生性,在米德看来,没有新生性和事件,就没有时间。在米德看来,现在不能化约为方程式,“因为现在的标志就在于现在总是正在生成(is becoming),而同时它又正在消失”。①
29 因此,接下来米德就将事件纳入对现在的理解当中,将现在理解为“事件的流逝过程”,并且特别地将事件理解为突现的(emergent)现在。这就是说,这个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简单流逝,而是会在这种流逝过程中“突现”出新的“事物”,这种新生成的事物,就是米德所讲的“突现的事物”。因此,时间的存在和呈现,是基于流逝过程中出现的“事件”以及相应的“突现的事物”而得以确立的。米德所强调的突现概念,即“过去必须置于一个现在之上,突现者在这个现在中出现,而那因而必须从突现者的立场来加以看待的过去就变成了一个不同的过去”。在米德看来,调适过程不同于“非事件性的流逝过程”,在于它同时与事件一并赋予流逝过程以结构,使得时间能够得以区分开来。在墨菲为《现在的哲学》所写的导言中,他指出,“突现论要我们相信,现在在某种意义上总是新奇的、突然的,是某种不被它由之而出的过去所完全决定的东西”。①
30 以此来看,现在与过去的区分,在于重新理解现在不是从流逝过程中随意切割下来的一个片段,而是参照突现出来的事件,将现在的本质特征和“寻找一个区分过程的下限”联系起来;也就是说,认识到突现的现在意味着让流逝过程之中的比较与定位成为可能。①31 就此而言,对流逝过程的研究所涉及的是去发现事件。“借助这些独特的事件,我们对流逝过程进行安排,规定它的秩序。也只有通过这么做,才会产生时间。”在米德看来,科学的任务就在于“揭示现在中所存在的过去,并以此为基础来预见未来,就是科学的任务”。并且,我们知道,“所有的过去都作为流逝过程的限定性出现在现在之中,而所有的未来都作为所发生的独特事件而从现在脱颖而出”。①
32 正是基于这种关于现在的观念,过去和未来就都不是预先给定的。区别于一种教条式的决定论观念,过去、现在和未来就处在需要不断地予以重新解释的经验历程当中。限定性的流逝过程和独特事件的出现,导致了过去和未来的出现,而它们又都是存在于某个现在之中。米德说:“既然时光的流逝本身是在经验中被给予的,那么正在进行的变化的方向就部分地是将要发生的事情的条件。已经发生的事件和正在进行的过程的方向形成了对将来的合理性规定的基础。不可撤回的过去和正在发生的变化是我们全部关于将来的思辨所系于的两个因素。”①
33 这里所说的“规定”的意思,不是完全的决定,而是使得事物得以继续进化的契机。因此,持久性与事件的化解,在于“在现在之中”和“超越于现在”的协调,在于调适关系和区分关系在流逝过程中的和解,亦即一种“真实的绵延”(real duration)。①
34 米德从柏格森处借用了这个概念,但用意又有所不同。根据乔恩·莫兰对米德的一封信件档案的解读,米德对柏格森的绵延观虽有欣赏,但也有不满:米德反对柏格森忽视现实世界的发生,也反对只关注内在无意识的直觉而不关注行动者的反思调适。由此,米德对于“真实的绵延”的理解,是将调适/区分关系放置在流逝过程之中,一方面理解人的时间绵延感所带来的、超越于现在的持久性,另一方面看重事件的突现性、现在之中的反思与真实改变。①35 呈现 意涵 流逝过程 绵延 调适关系 生命演化 区分关系 突现事件 表 1 现在的关系呈现
之所以采用“现在的关系呈现”这个提法,是因为它更有利于把握米德《现在的哲学》文本布局的两个问题:一方面,为什么第一章的标题是“The Present as the Locus of Reality”而非“The Present as the Reality”?因为locus既意味着“在之中”、也有“汇聚中心”的意思,符合米德所说“一个超越现在的实在必须要在现在之中展现自身”。①
36 另一方面,为什么第二章的标题是“Emergence and Identity”?因为其他三章标题均是正面摆出自己观点,而此处却看似展现了矛盾双方。有些学者只看突现而忽视了持久性①37 ,或者认为米德在时间理论上没有突破柏格森的绵延观点①38 ,是因为他们没有很好地理解这个标题的二重意义。
关系现在主义的构建
- 网络出版日期: 2023-03-20
English Abstract
The Structure of Relational Presentism
- Available Online: 2023-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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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ywords:
- George Mead /
- time /
- relation /
- presentism /
- self
Abstract: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interpret George Herbert Mead’s social theo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ime. Mead’s unsystematic writing presents a dilemma because he begins by using the solipsistic duration as the foundation for his social theory of time. To solve this problem, this article reframes Mead’s theory as “relational presentism.” Although the duration of self implies an egoist orientation, it means that Mead stresses the conception of “present” by which he develops a relational approach to connecting his theory of time with that of self. This article builds connections between memory/past/me and anticipation/future/I to demonstrate this approach. Accordingly, the core argument of relational presentism is the relationality of self and 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