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经郑注“馔要方”图释

    作者简介:郜积意,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湖南长沙 410012)
    作者简介:曾新桂,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博士研究生(湖南长沙 410012)

摘要: 郑玄注《士昏礼》《特牲礼》云“馔要方”,意谓馔食要为方正之形。后世学者释“要方”,或以为正方形,或以为长方形,或以为梭子方形,或以为“要方”乃大判之辞。其间是非,既关食器尺寸、馔法,又关筵席长短与宫室广狭。不明馔法,则昏礼夫妇同牢误为六俎;不论筵席长短,则公食礼之宾馔必出于席外;不考宫室广狭,则特牲礼户内四馔难以安放。明馔法,定尺寸,考宫室,则于郑氏“馔要方”之旨,可以得其要领焉。

English Abstra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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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 言
    • 馔要方者,谓馔食之陈设须当方正。然于方正之形,诸说莫衷一是。或云正方,如郑珍;或云长方,如俞樾;或云斜方,如于鬯;又或云“要方”乃大判之辞,无一定之形,如贾公彦(诸说详下)。案《仪礼·士昏礼》云:“赞者设酱于席前,菹醢在其北。俎入,设于豆东,鱼次,腊特于俎北。赞设黍于酱东,稷在其东,设湆于酱南。”郑注云:“馔要方也。”此“要方”,据豆俎敦镫言。《特牲馈食礼》云“俎入,设于豆东,鱼次,腊特于俎北”,郑注云“腊特,馔要方也。凡馔必方者,明食味,人之性所以正”,此“要方”,则据俎言。合二注观之,知“要方”云者,本乎俎也。据俎言,豚、鱼、腊三俎欲成方正之形,必非正方;据俎豆敦镫言,若诸食器之位处、馔法不一,则方正之形难定。愚尝遍考礼经诸篇,凡与馔食相关者,皆一一为之制图,知要方者,既关食器之大小,又关食器之馔法,亦与筵席长短、室中广狭相关。食器、筵席、宫室皆涉尺寸分数,而先儒于此或略而不论,或论而不详。故郑氏“馔要方”之旨,总嫌不得其正解。斯篇以士昏礼、公食大夫礼、特牲馈食礼为例,考尺寸,明馔法,定是非,述绘图之理据,辨立说之疑似,则于郑氏“馔要方”之旨及前人所论之得失,可谓了如指掌焉。

    一.   士昏礼夫妇对馔图
    • 《仪礼·士昏礼》云:

        赞者设酱于席前,菹醢在其北。俎入,设于豆东,鱼次,腊特于俎北。赞设黍于酱东,稷在其东,设湆于酱南。设对酱于东,菹醢在其南,北上。设黍于腊北,其西稷。设湆于酱北。御布对席。赞启会,却于敦南。对敦于北。

      此为《士昏礼》夫妇对馔之文。郑注“豆东”云:“菹醢之东。”又注“设对酱”云:“设之当特俎。”依此经、注文,即可绘图如下:

      此为夫妇对馔图。绘图之理据,一关尺寸,一关馔法,兹分别述之。

      其一,关于尺寸

      1. 豆径一尺、高一尺。聂氏《三礼图》云豆“口圆径尺二寸”,然郑注《礼记·杂记》云“豆径尺”。郑云“径尺”者,乃实数,非约言,谓豆口之径与豆缘之径通为一尺。设若豆径为一尺二寸,据下文《公食大夫礼》推算,则宾馔必出于席外,惟豆径一尺,宾馔不出席。且据下文所述,笾径不及一尺二寸,笾豆相将,则豆亦不及一尺二寸。“豆径尺”一定,其他食器尺寸皆可依此推定。又豆高一尺者,礼经虽无明文,但《考工记》云旊人为豆崇尺,聂图据以为说,可从。

      2. 俎长二尺、广一尺、高一尺。聂氏引旧图云:“俎长二尺四寸,广尺二寸,高一尺。”是豆径半俎长之数,与俎之广等。依此分数,据“豆径尺”可推俎长二尺、广一尺、高一尺。

      3. 敦(簋)径五寸、高一尺。盛黍稷者,或称敦,或称簋。此经云黍稷四敦,是称敦。《聘礼》云“八簋继之,黍其南稷,错”,是称簋。依郑注,敦、簋名异器同。考聂图云:“簋口径五寸二分,底径亦五寸二分,厚八分,足底径六寸。”是簋之径通计六寸,半豆径。据此分数,依“豆径尺”可推簋(敦)径为五寸。又聂图据《考工记》云旊人为簋崇尺,可从。簋高一尺,也与豆、俎相等。

      4. 镫径一尺,高一尺。湆实于镫,《公食礼》云“大羹湆不和,实于镫”,注云“瓦豆谓之镫”是也。镫、豆相类,《大雅·生民》云“于豆于登”,毛传云“木曰豆,瓦曰登”,亦可为证。豆、镫相比,则镫径一尺,高亦一尺。

      以上四器,乃《士昏礼》夫妇对馔图所见。其他食器如簠、铏、觯等,则随文考其尺寸。

      5. 席是蒲筵,长一丈六尺,广八尺。《公食礼·记》云“蒲筵常,萑席寻”,注云“丈六尺曰常,半常曰寻”。此夫妇二席皆用蒲筵,知者,下经妇馈舅姑,布席于奥,经云“特豚,合升,侧载,并南上。其他如取女礼”,郑注:“其他,谓酱、湆、菹、醢。”酱湆菹醢在席前一列,三豆一镫,已达四尺。舅姑共席,一人席前之馔皆四尺,且二人于席上尚有间隙,去席之首末犹有余地,知席长必过八尺,是蒲筵而非萑席。舅姑布席于奥,今此婿席亦在奥,同是蒲筵可知。妇席与之相对相当,亦蒲筵。蒲筵长一丈六尺有明文,但不知席广之数,据下文《特牲礼》考尸、祝之席,推蒲筵广八尺。萑席为蒲筵之半,则长八尺、广四尺。

      其二,关于馔法

      1. 豆豆聚设。经云俎次豆东,郑注云菹醢之东,是一俎当二豆,故豆为聚设。若豆为离设,嫌二豆出于俎外。或谓《公食礼》云“上豆之间祭”,《少牢礼》云“祭于豆间”,又郑注《昏礼》云“凡祭于脯醢之豆间”,既云“间”,似二豆之间有空处,乃离设,非聚设,如郑珍云“两者并,始有间,间可容祭,亦必是空地”;于鬯亦云:“古人言豆间而无言俎间者,可知设豆当散设之。”案二说可商。经云“豆间”者,非谓豆与豆之间,乃谓二豆外之间。可以为证者,《公食礼》宾祭庶羞,郑注云“自祭之于膷、臐之间”,考膷豆与臐豆聚设(见下节),注云“膷臐之间”,明是二豆外之间。又,《大射仪》获者二手祭酒,郑注:“获者南面于俎北,当为侯祭于豆间,爵反注,为一手不能正也。”此云“豆间”,亦是豆外之间,非谓豆与豆之间。以获者在俎北,菹醢在俎南,人、豆相隔一俎,伸手过俎,祭于豆外之间,便也。若祭于豆与豆之间,纵是二手,亦难施矣。又以文例相证,《公食礼》云“豆实实于瓮,陈于楹外,二以并,北陈。簋实实于筐,陈于楹内,两楹间,二以并,南陈”,郑注云:“瓮数如豆醢,筐米四。”此楹外有六瓮,楹内有四筐,而云“两楹间”者,明“楹间”指两楹间之内外,不必左右正对两楹为“间”。《乡饮酒礼》云“司正立于楹间以相拜”,敖继公云:“楹间,东西节也,宜于楹为少北。”也不以左右楹正相对为“楹间”。以此言之,豆间祭者,谓祭于豆外之间。又经所以不言“俎间”者,以祭不在俎前,而在豆前,且黍稷之祭须在席上,经无缘书“俎间”,是于鬯之说不得经旨。

      2. 镫豆聚设。以诸豆皆聚设,镫、豆一类,故亦聚设。且以中人之手三尺计,设若镫、豆离设,湆镫去妇三尺有余,嫌手不能及湆。今聚设,则镫去妇最近,便其食也。

      3. 俎俎聚设。豕、鱼二俎横设,腊俎纵设,三俎聚设而成长方。或谓俎当离设而非聚设,如郑注《公食礼》云“肠胃垂及俎拒”,既言垂及俎拒,则与肠胃俎相并者,势不能聚设,当离设,郑珍云“俎两两横列,中间必有空地”,即是此意。但于鬯云:“垂及拒,盖指一边而言,两两横列,中间虽无空隙,一边仍可垂之。”二说相较,于氏义长。此无肠胃俎,豚、鱼、腊皆在俎上,三俎当聚设,若离设,合豚、鱼二俎,其广逾乎腊俎,不成方形。或谓豚、鱼二俎聚设,腊俎与二俎离设,亦可成方。然郑注云妇酱“当特俎”,若腊俎与二俎离设,则酱豆与菹豆相离,今菹醢二豆既聚设,则酱豆与菹醢豆亦宜聚设。以豆之聚设,知俎亦宜聚设。又考《公食大夫礼》,下大夫三簋当二俎,上大夫四簋当三俎,若俎离设,则诸簋难以位处。

      4. 敦敦离设。经云黍在酱东,其实亦在俎南,《士虞》《特牲》皆云“俎南”可证。黍在豚俎南,稷在鱼俎南。敦径半俎广,则二敦必离设,方可当二俎。

      5. 敦会聚设。案敦、会之间,离设抑或聚设?经注无明文。今图于敦、会之间聚设,缘下节《公食礼》簋会聚设故也。

      6. 席豆相间一尺。《礼记·玉藻》云“食则齐,豆去席尺”,是其证。

      7. 豆俎聚设。案席、豆相间一尺,豆径又是一尺,通为二尺,则人之去俎,必过二尺。人坐席上,或兴而取俎实,或由赞者授俎实,知俎之去席,愈近则愈便。以此言之,豆俎宜聚设。以豆俎聚设,推敦俎亦聚设。

      以上详述食器尺寸及馔法,学者不难验证其是非。或谓上文尺寸多据聂氏图,恐非郑氏本意。案所以取聂图尺寸分数者,缘经注无明文,故虽取聂图,更以经注相证验,若无违碍,即据以立说。以敦径为例,今图所以取敦径五寸者,以《公食大夫礼》下大夫三簋当二俎,上大夫四簋当三俎,知敦(簋)径不得长于俎广之数。若簋径与豆径相当,则宾馔之簋必出于俎外,不得成方。聂图敦(簋)径为豆径之半,今取其分数,而与诸篇无不合焉。

      要言之,绘制礼图,必关尺寸、馔法。但自来诸家或不言馔法,或不考尺寸,故所绘礼图时见舛谬。李如圭、杨复、沈彤以为夫妇异俎,夫三俎、妇三俎,共六俎,是误解经、注之意,沈彤更谓妇席布于窔,大谬。敖继公、张惠言谓腊俎横设,非纵设,是馔法有误。至如郑珍、俞樾、于鬯,或谓正方,或谓长方、斜方,则未详考尺寸。今以郑、俞、于三家之说为证,论其是非长短,则其余诸家之得失不待辨而自明。

      郑珍《仪礼私笺》论豚、鱼俎并横设,腊俎纵设,说本郑注孔疏。又据《公食礼》肠胃横诸俎而垂,谓两俎横列,中间有空地,可谓发前人所未发。但郑珍解“要方”之方为正方形,却与经注不合。郑氏曰:

        以横计之,三豆一登,通四尺八寸;以纵计之,二豆两俎,亦通四尺八寸;合之适四方如一。而以四敦配三俎,横计之,多于豆登一寸八分。设诸器若一一紧接,则一寸八分突出南北两边,非方正之象也。

      郑珍之意,婿前一列,妇前一列,中间三俎四敦为一列。以尺寸计,夫妇之前列皆三豆一登,通长 四尺八寸。中间三俎四敦,通长四尺九寸六分,多于豆登一寸六分(原作“八分”,盖写刻偶误)。但此算未及敦会,若加会,则中间之列左右突出,不得正方之形。故欲成正方,则诸器不聚设,中有空隙以均疏密。郑珍云:“由婿前视之,其豚、鱼俎当酱之全,北及菹而南及湆;其腊俎,北及醢而南及菹。于妇前,其豚、鱼俎当菹豆之全,南及醢而北及酱;其腊俎,南及酱而北及湆;黍、稷当湆登、醢豆过半,而与豆、登齐直。”案郑注豚俎在菹醢之东,今郑珍谓豚俎当酱,并及于湆、菹,而不及醢,是与注违。其言“注谓‘菹醢之东’,不及酱者,取文便耳”,亦非注意。观其图,豚、鱼二俎离设,合二俎之广,必过腊俎,明非“要方”之义。

      俞樾撰《士昏礼对席图》,主据郑注贾疏。俞氏称许郑珍改腊俎横设为纵设,为诸家所未及,今观俞氏之图,其陈馔位处最合经注之意。

      但俞图也有可议,其豚鱼二俎离设,以腊俎之长当二俎,不合尺寸;且菹醢相间约有一豆,是俎长当三豆,与俎当二豆不合。郑氏云豆径尺,俞图之湆去人四尺有余,嫌手不能及,若夫妇啜湆,须兴而离位,亦非经意。俞氏之前,沈彤、张惠言、郑珍等俱论及食器尺寸,虽立说各异,但制图之例必关尺寸,不可不计。俞氏竟讥沈彤之言尺寸:“其说虽巧,然大体既失,则小巧固不足言矣。”此诚非公允之论。以《公食大夫礼》为证,经文“宰夫自东房荐豆六,设于酱东”,俞氏改经文酱东为酱南,正以不明尺寸故也(见下节)。

      俞樾之后,论夫妇对馔图者,以于鬯最为明辨。于氏以为夫妇相对相当,夫之酱既当黍,妇之酱亦宜当黍。故于氏谓郑注不得经意。郑注妇酱当特俎,于氏则谓妇酱在黍东。郑注豆东云“菹醢之东”,于氏则谓“当一菹半醢之东”。于氏虽承郑注“馔要方”之说,然解“方”为斜角方形(梭子方),乃自立一说:

        凡馔之方,或为正方形,或为长方形,务在整齐而已。而此对席之馔,则所谓“要方”者,其形乃斜角方形,今人谓之梭子方是也。婿之菹醢在当席之中,而湆酱在菹醢之南;妇之菹醢亦在当席之中,而湆酱在菹醢之北。中间又设三俎,两头各设黍稷,黍各当酱,稷各当黍,大判视之,正是梭子方也。

      于氏之意,欲使夫妇之酱各当黍,惟俎当一菹半醢,方得。故自谓其图“不尽合注疏之意而合经意,然于注之要方,亦可得也”。俞樾之图主据郑注,于氏驳云:“俞图则妇之黍稷已当极北,安得有要方之形乎?妇之黍稷既当极北,而婿之黍稷又碍于酱东之文,必不可当极南,则是婿妇黍稷参差不能相当。”观于氏之图,腊俎两端分当夫妇之菹醢,夫菹、妇醢分当豚、鱼俎,故二豆必相间 六寸。依此尺寸,则湆镫与酱豆亦相去六寸。若然,人居席中(即婿当菹,妇当醢),湆镫去人四尺有余,欲啜湆,须兴而离位,嫌非经意。

      于氏之图虽有缺失,但其论馔法,尤具识见。《少牢》云肠胃垂及拒,郑珍谓俎为离设而非聚设,于氏则谓“垂及拒,盖指一边而言”,此说可谓极具卓识。俎必聚设,而非离设,否则,三俎两横一纵,不能成方。

      总之,昏礼夫妇对馔图,既关馔法,也关食器尺寸。不考论馔法、尺寸,图既可议,礼亦难施。其实,“馔要方”不但与食器尺寸、馔法相关,亦与筵席长短与室中广狭相关。与筵席长短相关者,《公食大夫礼》可证;与室中广狭相关者,《特牲馈食礼》可证。

    二.   公食大夫礼之宾馔图
    • 公食大夫礼之宾馔图,既有正馔,又有加馔,视他篇之馔食尤为繁复。且前人之图,多有可议。兹先录其文、绘其图,后更疏之。

        宰夫自东房授醯酱,公设之。宾辞,北面坐,迁而东迁所。宰夫自东房荐豆六,设于酱东,西上。韭菹以东,醓醢、昌本;昌本南麋臡,以西菁菹、鹿臡。士设俎于豆南,西上,牛、羊、豕;鱼在牛南,腊、肠胃亚之。肤以为特。宰夫设黍稷六簋于俎西,二以并,东北上,黍当牛俎,其西稷,错以终,南陈。大羹湆不和,实于镫。公设之于酱西,宾辞,坐迁之。宰夫设铏四于豆西,东上,牛以西羊,羊南豕,豕以东牛。饮酒实于觯,加于丰。宰夫右执觯,左执丰,进,设于豆东。宰夫东面坐,启簋会,各却于其西。

        宰夫授公饭粱,公设之于湆西,宾北面辞,坐迁之。宰夫膳稻于粱西。士羞庶羞,皆有大盖,执豆如宰。先者一人升,设于稻南、簋西,间容人。旁四列,西北上,膷以东臐、膮、牛炙。炙南醢,以西牛胾、醢、牛鮨。鮨南羊炙,以东羊胾、醢、豕炙。炙南醢,以西豕胾、芥酱、鱼脍。

      此二段经文,前段为正馔之文,后段为加馔之文。为避繁琐,引文略去其间揖让升降进退之节。绘图如下:

      以下详述馔法、尺寸。

      其一,经云“迁而东迁所”,郑注“奠之东,侧其故处也”,疏云“侧,近也”。必知近其故处者,以宾坐而迁,伸手可及而已,是以去“故处”不远。下经设湆镫,经云“坐迁之”,郑注“亦东迁所”,则更近其故处。又,公设饭粱,宾“坐迁之”,郑注云“迁而西之”,亦近其故处可知。案正馔迁而东,加馔迁而西,皆近其故处,以手长三尺计,知“迁所”去“故处”不宜过三尺。设若酱与菹醢之位可定,则公设之处及饭粱之处亦可定。

      其二,酱与菹醢之位,可由筵席与食器尺寸推定。经云“士设俎于豆南”,此俎,指牛俎。豆南者,外豆之南,谓牛俎在麋臡、菁菹之南。俎三横一纵,合计七尺。酱又在菹西,通酱豆一尺之数,已是八尺。记云“蒲筵常”,蒲筵长一丈六尺,故席东必自酱起,以至于席端。席东自酱起,则席西必自湆起,以至于席末。

      其三,所以言席东自酱起、席西自湆起者,以馔不出席故也。馔不出席,经注无明文,可以义推之。案下经云“宰夫执觯浆饮与其丰以进,宾兴受。宾坐祭,遂饮,奠于丰上”,宾坐祭遂饮,位在酱湆间,而云“奠于丰上”者,是宾兴,于席末奠觯于丰上,故丰犹在席前。今以最西之丰、最东之肤俎皆在席前,且庶羞不向西加设,知馔不出席也。馔不出席,席长丈六尺,则馔亦不过一丈六尺。准此,豆径当为一尺,而非一尺二寸。若据聂图豆径一尺二寸,俎长二尺四寸,则俎三横一纵,通计八尺四寸,已过半席。且席西犹有庶羞四豆,合计四尺八寸,又有二敦及会,积一尺八寸(聂图敦径六寸),通之,为六尺六寸;与俎之八尺四寸合计,已是一丈五尺,中间仅一尺,不得容人。若欲容人往来,馔必出于席外。馔出席外,人则在席上,嫌于礼难施。惟豆径一尺,馔既不出席,正馔与加馔之间又可容人。

      其四,馔既不出席,席东必起于酱。酱位一定,则公设之处亦可考定。公设者,一酱豆,一湆镫,一粱簠。豆、镫东迁,簠则西迁,所迁虽异处,公设之处则一。以人手三尺为比,今图所迁之酱豆去公设之处二尺五寸,湆镫去公设之处一尺五寸,粱簠去公设之处亦一尺五寸。所以如此绘图者,缘下经云“宾左拥粱簠,右执湆镫,北面,反奠于其所”,是宾左手拥粱奠于西、右手执湆奠于东,去粱、去湆,左右相当。故今图公设之处去粱、去湆亦左右相当。且公设之处去酱二尺五寸,伸手可及,与郑注“侧其故处”不相违。

      其五,粱簠之位,经注无明文,今图当牛炙之北者,一则以宾奠粱、奠湆左右相当,一则以经云“宾坐席末,取粱即稻”,“取粱即稻”,谓宾左手取粱,右手取稻,左手之粱并于右手之稻。故宾坐席末者,意谓宾坐在稻粱之间,当臐膮,左手之粱并于右手之稻,便也。

      其六,经云“宰夫设黍稷六簋于俎西”,是六簋皆在俎西。六簋两两并列,南陈。以簋径半俎之广,三簋南陈不出二俎,故云“俎西”。三簋不出二俎,上大夫四簋亦不出三俎。上文推簋(敦)径五寸,足可征信。

      其七,经云“设铏四于豆西”,郑注“铏,菜和羹之器”。聂图云铏口径底径皆六寸,半豆径,据此分数,依豆径尺而推铏径五寸,与敦(簋)径同。一豆当二铏,经云四铏设于豆西,谓外豆之西。

      其八,丰之尺寸,经注无明文。郑注《乡射》云“丰形盖似豆而卑”,注《燕礼》云“丰形似豆,卑而大”,又注《大射》云“丰近似豆,大而卑矣”,是丰略大于豆,聂图不言丰之尺寸,今图姑拟丰径为一尺二寸。又饮酒之丰设于席端之前、不与豆并者,乃缘承浆饮之丰设于稻西,在席末。案经云“宰夫右执觯,左执丰,进,设于豆东”,此丰,承饮酒者也。下经云“宰夫设其丰于稻西”,此丰,承浆饮者也。郑注云“酒在东,浆在西,是所谓左酒右浆”(51),浆饮之丰既设于稻西席末,据左酒右浆之例,则饮酒之丰宜设于席端。

      其九,簠之径五寸。郑注云“进稻粱者以簠”(52),又郑注《周礼·舍人》云“方曰簠,圆曰簋,盛黍稷、稻粱器”(53)。盛黍稷为簋,盛稻粱为簠,簠簋相将。聂图言簠“口圆径六寸,底径亦五寸二分,厚八分”(54),是簠径亦半豆径。据此分数,依豆径尺可推簠径为五寸,与簋同。

      又有上大夫之馔,与下大夫之馔略异。经云“上大夫八豆、八簋、六铏、九俎,鱼腊皆二俎”,注云:“豆加葵菹、蜗醢,四四为列。俎加鲜鱼、鲜腊,三三为列,无特。”(55)无特者,明九俎皆横设。如下图:

      上大夫庶羞二十豆,经云“加于下大夫以雉兔鹑鴽”(56),所加雉兔鹑鴽,即在最南一列。案此图与下大夫馔图相较,若左酒右浆之位不变,其余皆可东移一尺。如此,则席东自湆起。然经云“宾坐席末,取粱即稻,祭于酱湆间”,则宾食加馔在酱湆间,位在席中央;而宾食正馔,则在上豆菹醢之间,位在席东,反不在席中,恐非所宜。是以此图仍据下大夫馔食图,不东移一尺。

      上大夫九俎皆横设,无特;下大夫七俎,有特俎,纵设。有特无特,正见馔要方之义。郑氏于此篇虽不言“馔要方”,然贾疏云“无特者,陈馔要方”(57),可谓深得注意。观上、下大夫之馔食图,知“馔要方”云者,必关乎俎。礼经之设俎,或一俎,或三俎,或五俎,或七俎、九俎。惟三俎以上,始有特、不特之分。特者纵设,谓三俎、五俎、七俎;不特者横设,谓九俎。或纵设或横设,皆缘“馔要方”故也。若仅一俎,则不以“方”言,如《有司徹》主妇荐韭菹醢于主人筵前,菹在北方;设麷于菹西北,蕡在麷西。长宾设羊俎于豆西,下经云“主妇设二铏与糗修”(58),是仅有一俎,不须言方,如下图:

      案经云“设麷于菹西北,蕡在麷西”,注云“设笾于菹西北,亦辟铏”(59),此蕡、修西出于俎外,以是一俎,不乖要方之意。

      宾馔图之馔法、尺寸既详述如上,依此验证前人之图,或以牛炙当稻南,或以二铏处于内豆之间,或簋出乎俎外,或六簋西陈而非南陈,又或肤俎不纵设,诸得失历历可见。

      1. 当稻南者,乃膷豆,非牛炙豆。经云“先者一人升,设于稻南簋西,间容人。旁四列,西北上,膷以东,臐、膮、牛炙,炙南醢”,据此,是膷豆先设于西,依次而东。案礼经设馔之例,馔尊者先设,馔卑者后设,《聘礼》馔于东夹室,经云“西北上”,郑注云“亦韭菹,其东醓醢也”(60),以菹尊醢卑,故先设韭菹,后设醓醢。此经言“先设于稻南簋西”,下即云“西北上,膷以东”,是先设膷豆于稻南簋西,在西北位,为最上,而后依次向东。敖继公云“设膷于稻南”(61),《钦定仪礼义疏》亦云“膷豆北直于稻,不直于粱也”(62),是。但自杨复《仪礼图》始,诸家多以牛炙豆当稻南:

      二图皆以牛炙当稻南,与经违,所以如此,盖缘经云“间容人”,庶羞与敦会之间欲容人往来,庶羞不得不向西陈列,以至于当稻南者,是牛炙豆,而非膷豆。此实未详考尺寸所致。今图膷豆在稻南,且豆、会之间有二尺五寸,足以容人。知者,《乡射记》云“距随长武”(63),明言人之两足合并为尺二寸,倍之则为二尺四寸,以人身广二尺为比,是二尺五寸足可容人往来其间。

      2. 四铏在外豆之西。经云“豆西”者,非内豆之西,乃外豆之西,杨复图是也。但张尔岐、褚寅亮、张惠言等皆以上铏设于酱菹之间,此不明铏径为豆径之半、一豆可当二铏也(如下图)。其甚者,反疑经文“宰夫自东房荐豆六,设于酱东”有误,俞樾《仪礼平议》云:

        酱东,疑当作酱南,字之误也。若作酱东,是豆与酱并设,豆西为酱,而设铏不得在豆西矣。乃云宰夫设铏四于豆西,可知豆之设必在酱南,故其西尚未有物可以设铏也。(64)

      案俞氏不虑一豆可当二铏,故谓经文有误。其实,上经云豆设于酱东者,谓内豆,内豆在酱东。下经云“宰夫设铏四于豆西”者,谓外豆,四铏在外豆之西。若如俞说,则席前之正馔仅有一酱豆,此一豆为内列,其余六豆在第二、三列,礼经无此馔法。今四铏亦在酱南,经云“上铏之间祭”者,谓祭于内列二铏外之间。

      3. 六簋南陈,不得出于俎南。敖继公释云“稷南黍,黍东稷,稷南黍,黍西稷”,是也,然敖氏又云“上列之黍当牛俎,则次列之稷当鱼俎,而后列南于鱼俎之西也。一簋当一俎”(65),则非。一簋不当一俎, 下大夫三簋当二俎,上大夫四簋当三俎,以簋径为俎广之半,故第三列之二簋犹在俎西,不出于俎之南。如上褚寅亮图,最南二簋出于鱼俎之外,乃与敖说同误。簋出俎外,既与经文“俎西”相违,也不合郑氏“馔要方”之意。

      又有簋西陈者,非经文“南陈”之意。孔颖达云:“黍稷六簋设于俎西,黍簋当牛俎西,其西稷,稷西黍,黍南稷,稷东黍,黍东稷,屈为两行。”(66)此乃西陈之义,非“南陈”也。考《聘礼》西夹六豆、六簋、四铏、两簠,皆二以并,南陈,经云“六簋继之,黍其东稷,错。四铏继之,牛以南羊,羊东豕,豕以北牛”(67),明是南陈之法。又西夹六壶西上,“二以并,东陈”,谓向东陈之,为二列;东夹六壶“东上,西陈”(68),则是向西陈之,亦为二列。故凡经云“东陈”“西陈“南陈”者,乃向东、向西、向南陈之。此经云“二以并,错以终,南陈”,是六簋向南陈之,非向西陈之。云“错”者,谓六簋惟有黍、稷二种,相间交错。故六簋由北向南,凡三列,非二列。自孔颖达以下,杨复、张尔岐等皆以为六簋西陈(如右图),均非。

      4.肤俎纵设。经云“肤以为特”,注云“直豕与肠胃东也”(69),郑氏明以肤俎为纵设,当豕俎与肠胃俎之东。孔颖达《礼记正义》亦云“肤俎在两行俎之东,纵设之”(70),是。此肤俎为特,犹《昏礼》腊俎为特,亦纵设,但张惠言竟以为肤俎横设(71),谬甚。

      如上所述,豆、会之间欲容人往来,中间必余二尺以上,故东边之簋会当聚设,俾会西多余空处。西边庶羞十六豆亦聚设,俾羞豆之东亦多空处,唯限于稻、膷相当及最西之丰。故今图第一列起于膷,自西向东,至于牛炙。牛炙豆与簋会相间二尺五寸,则膷豆去席末一尺可知,如此,既合膷在稻南之位,又合“间容人”之意。对照郑珍之图:

      郑珍云:“正馔南北六尺,东西一丈零八寸,为方。加馔南北六尺,东西四尺八寸为方。合两馔,通间容人二尺四寸,东西共一丈八尺,馔出筵端一尺,宾坐席中,无左右多少之不齐。”(72)

      案此说多谬:(1)云“正馔南北六尺”者,是以铏径与豆径同,且外铏不在豆西,与经文“设铏四于豆西”不合。(2)云“东西一丈零八寸”者,乃以六簋西陈,非经文“南陈”之义。(3)云“加馔南北六尺”者,则膷豆不设于簋西稻南,是加馔之位并与经注相违。(4)云“馔出筵端一尺”者,则嫌馔出席外,恐于礼难施。以郑氏图之馔出席一尺,益见“馔要方”云者,不但与食器尺寸、馔法相关,亦与筵席长短相关。

    三.   《特牲馈食礼》室内四馔图
    • 上二节以《士昏礼》《公食大夫礼》为证,明馔食图关乎食器尺寸及筵席长短,此节以《特牲馈食礼》为例,明馔食图也与室之广狭相关。据《特牲》文,尸席、祝席、主人席、对席共布于一室,且室中尚须升降进退。若不明室内广狭,则陈馔嫌非位处,行礼必有窒碍。兹先分析各图,然后合论之。

    • 一.   尸馔图

    • 《特牲馈食礼》云:

        主妇盥于房中。荐两豆葵菹、蜗醢,醢在北。俎入,设于豆东,鱼次,腊特于俎北。主妇设两敦黍稷于俎南,西上。及两铏芼设于豆南,南陈。祝洗,酌奠,奠于铏南。遂命佐食启会,佐食启会,却于敦南。佐食尔黍稷于席上。设大羮湆于醢北。主人羞肵俎于腊北。佐食羞庶羞四豆,设于左,南上,有醢。(73)

      为清眉目,引文亦略去飨食仪节,先绘图如下,后述馔法、尺寸。

      其一,云“设大羮湆于醢北”者,不谓湆镫与蜗醢并,乃谓湆镫“遥继醢而言耳”(74)。遥继者,谓湆、醢之间可容庶羞四豆。此四豆为一列,设于荐豆之左,即荐北湆南。知者,庶羞四豆,尸皆用之,经云“尸实举于菹豆”,注云“为将食庶羞”(75)。又《少牢礼》云“尸又食,食胾”(76),同可证。尸用之,故与正豆并。至于大羹湆,尸则不用(77),以其不用,故遥在北。更以文例相证,《士虞礼》云“祝奠觯于铏南”,下又云“泰羹湆设于铏南”,俱是“铏南”,其实,大羹湆在觯、铏之间,贾疏云:“设于铏南者,以泰羹湆未设,故继铏而言之,其实觯北留空处以待泰羹。”(78)是也。此经云设大羮湆于醢北,又云设庶羞于左,正相同文例。或以四豆设于大羹湆之北者(79),非是。

      其二,庶羞四豆,注云:“膮、炙、胾、醢。”(80)敖继公则以《少牢礼》为比,谓此四豆亦是“两胾两醢”(81)。《钦定仪礼义疏》云:“《少牢》大夫礼,庶羞四豆,两胾两醢,士礼焉得过之而用膮炙乎?但《少牢》两胾,一羊一豕,《特牲》则两胾皆豕,此其异也。”(82)乃承敖氏之说。

      案敖说非也。《王制》云“庶羞不逾牲”,郑注云:“祭以羊,则不以牛肉为羞。”(83)《特牲》祭以豕,则不以牛羊肉为羞。《少牢》云两胾者,谓羊胾、豕胾;今《特牲》惟一豕而已,故言膮、豕炙、豕胾,正庶羞不逾牲之义。《钦定仪礼义疏》谓士礼用膮炙而过乎《少牢》之两胾两醢,嫌比类不伦。豕之膮、炙不得与羊胾相比,以二者不同类,膮、豕炙固过于豕胾,岂有逾乎羊胾哉?案郑注《少牢》之进庶羞云“尚牲不尚味”(84),以其有羊、豕二牲,故云尚牲。郑注《特牲》之进庶羞云“为异味”(85),以其一牲而已,一豕而有膮、炙、胾三品,是尚味之意,故云为异味。《士虞礼》云“胾四豆,设于左”,此四豆无醢,惟豕胾一品,不得谓之尚味,而郑注云“博异味”者(86),缘此时尸不用庶羞,惟陈胾四豆,多品尚味之象,故云博异味。以此言之,牲多者尚牲,牲少者尚味,品多则味多。故《特牲》进祝、主人、众宾、兄弟之庶羞,郑注云“下尸,胾、醢豆而已”(87),祝以下,庶羞惟胾一品,不尚味,故云下尸。《钦定仪礼义疏》云“《特牲》略,反有臐膮,而大夫无之,此所谓舛也”(88),其言似是而非。何者?《少牢》庶羞若有臐膮,则臐膮之下更有炙、胾,已有四豆之目。四豆若不包醢,则违经“有醢”之文;若更加醢,则不止四豆,又与经文“四豆”不合。故《特牲》庶羞四豆,不可据《少牢》为比,《少牢》羊胾豕胾,可谓之尚牲;《特牲》一牲,若亦二胾,惟豕胾而已,则二豆同一品,不可称尚味。既不得尚牲,又不尚味,则尸之庶羞与祝以下之庶羞何以异?惟其一牲,故以品多为胜,遂更取膮、炙,与胾合为三品。褚寅亮云:“士惟得用豕,茍两豆皆豕胾,则非庶羞之义。故即取豕肉为膮、为炙、为胾,以示多品,而实未尝逾牲也。”(89)是也。

      其三,注又云:“南上者,以膮炙为上,以有醢,不得䋫也。”何谓“以有醢,不得䋫”?贾疏云“此四豆有醢,则不得先设,非䋫之次故也。又复一醢,不得与胾炙相对,相对之法,炙在南,醢在北;胾在北,醢在南,如此见得䋫”(90),疏意含混。胡培翚谓贾疏“未明析”,然胡氏也未详“以有醢,不得䋫”之意。据郑注,䋫者,屈也,既是屈错,必不少于二列。今《特牲》尸席前之正豆一列,庶羞四豆设于正豆之北,自是一列可知,一列不䋫屈,故四豆之设必依尊卑之次,膮最上在南,炙次膮,胾又次炙,醢最下在北。郑云“以有醢不得䋫”者,意谓豆若䋫屈,则醢可先设,如《公食礼》庶羞十六豆,第二列醢先设,牛胾后设,正以䋫故也。考礼经设馔之法,先尊后卑。据正豆言,醢以配菹,菹尊于醢;据羞豆言,醢以配胾,胾尊于醢。无论正豆羞豆,醢皆当后设,惟有䋫屈,醢可先设,《公食礼》庶羞先设醢,牛胾后设,注云“先设醢,䋫之次”,即此意也。今此注云“南上者,以膮炙为上,以有醢,不得䋫”,意谓膮炙为上在南,胾醢次之,在炙北,以醢不得䋫,故醢设于最末,在北。疏云“又复一醢,不得与胾炙相对,相对之法,炙在南,醢在北;胾在北,醢在南。如此见得䋫”,殊非注意。即有二醢,也不得有炙,《公食记》云“凡炙无酱”,注云“已有咸和也”,炙已咸和,既不须酱配,也不须醢配。庶羞之醢所配者,胾而已(若大牢,醢亦配牛鮨)。《特牲》庶羞四豆,若有二醢,所配者必是二豕胾,二胾同品,嫌味重而亵,故知庶羞四豆,必非二胾二醢。经云“有醢”者,仅有一醢耳,一醢配一胾,合为二豆,是以更上取膮、炙而成四豆,膮炙尊于胾,自然以膮炙为上;又此四豆不䋫屈,则醢必设于胾后。此郑注“以有醢,不得䋫”之精义,亦今图之所据也。或疑此庶羞四豆出乎俎外,不得成“方”。案“馔要方”主据三俎以上而言,三俎是正馔,庶羞非正馔,此四豆出乎俎外,不乖“要方”之义。

      其四,奠者,觯也,觯径五寸。经云“祝洗,酌奠,奠于铏南”,下经云“尸左执觯”,是尸用觯明矣。据聂图云“觚,口径四寸;觯,口径五寸;角,口径五寸;散,口径六寸”,今取觯径五寸,为豆径之半,与铏径同。

      其五,笾径一尺。两笾者,主妇亚献尸也,经云主妇受两笾设于敦南,注云“两笾,枣、栗,枣在西”是也。笾之制如豆,郑注《周礼·笾人》云“笾,竹器如豆者”,是其证。考《乡射记》云“荐脯用笾五膱,祭半膱,横于上。膱长尺二寸”,膱长尺二寸,欲横于笾上,则笾径不及尺二寸可知。以豆径一尺,推笾径亦是一尺。易言之,以笾径不及尺二寸,知郑氏“豆径尺”云者,非约言,乃实数。

      其六,尸席用蒲筵。此图自笾起算,至于湆镫,总长已达九尺,是用蒲筵可知。故凡席于奥者,长皆一丈六尺。尸用蒲筵,祝则用萑席。

    • 二.   祝馔图

    • 经云“筵祝,南面。设菹醢,俎”,此为祝布席荐豆设俎。《士虞礼》云“筵祝,南面”,郑注:“祝接神,尊也。筵用萑席。”祝筵为何用萑席而不用蒲席?案《少牢》云“主人献祝。设席,南面。祝拜于席上,坐受”,郑注“室中迫狭”,室中迫狭,是以祝于席上拜受爵而不降席,且祝用萑席而不用蒲席。以此言之,《特牲》之筵祝亦用萑席。《公食记》云萑席长八尺,惟蒲筵、萑席之广,经注无明文。考《礼记·文王世子》云:“凡侍坐于大司成者,远近间三席,可以问。”郑注:“席之制,广三尺三寸三分,则是所谓函丈也。”此是讲问之席,非礼经饮食之席。《曲礼》云:“若非饮食之客,则布席,席间函丈。”郑注:“谓讲问之客也。饮食之客,布席于牖前。”此经注分别讲问之客与饮食之客,明饮食之席与讲问之席亦殊。聂氏引旧图云“蒲筵长七尺,广三尺三寸”,盖讲问之席也。故同言“蒲筵”,饮食之蒲筵长一丈六尺,讲问之蒲筵长七尺。既知讲问之蒲筵广三尺三寸,则饮食之蒲筵,其广必过此数。今据聂图长七尺、广三尺三寸为比,推礼经蒲筵之广为八尺。如此,萑席广四尺也。斯篇所绘礼图,皆以蒲筵之广八尺、萑席之广四尺为准。

      复以经文相证,案《士昏礼》云“妇奠菜于几东席上”,几是东西纵设,“于几东奠菜”,明几之两端席上犹有余地。据聂氏引阮氏图云“几长五尺”,又引马融说云“长三尺”,即以三尺论,更加几之两端余地,则席广必过三尺三寸。《士虞礼》祝取苴,“设于几东席上,东缩”,据经文“苴刌茅长五寸”,则席广已过三尺五寸。然则,郑注《礼记》及聂图云“席广三尺三寸三分”者,必非礼经筵席之制。兹据萑席长八尺、广四尺之制,绘图如左:

      下经主妇献祝,“笾燔从”,笾者,枣、栗。敖继公云“枣在菹西,栗在枣南”,是。祝馔图之位处,经注明明白白,学者最无异词。

    • 三.   主人馔图

    • 经云:“席于户内。主妇设两豆两笾。俎入设。”此为主人布席。户内者,户西也。《少牢礼》云“上佐食户内牖东北面拜”,户内牖东,即户西牖东。证以他篇,如《士昏礼》云“赞户内北面答拜”,《士丧礼》“布席于户内,下莞上簟”,《少牢礼》“祝先入,南面。主人从,户内西面”“尸升筵,祝、主人西面立于户内,祝在左”“主妇受酌,献上佐食于户内”“主人受于户内,以授次餕”,《有司徹》“主妇答拜,受爵,酌以醋,户内北面拜”。又,《少牢》云“祝受以东,北面于户西,以嘏于主人”,此言户西,即户内。故礼经诸篇凡言“户内”者,皆户西也。此经云“席于户内”,知主人之席设在户西、牖东。惟经注不言主人席之长短,盖亦蒲筵也。馔图如下:

      学者于阼馔图之位处,亦无异词。

    • 四.   对馔图

    • 经云“筵对席,佐食分簋铏”,此布对席,与神席正相对。敖继公云:“此于神席亦为少北,其名义与《昏礼》之对席同。”敖氏说《昏礼》,以特俎横设,且以妇之菹醢当特俎,故以对席为少北,非是。此又以《昏礼》对席解《特牲》,误同。此时祝席、主人席皆未徹,若对席少北二尺,嫌太近祝席,不便于进退。兹示图如下:

      其一,对馔,为餕神余也。凡为尸馔而非神馔者,皆徹之。经云“佐食徹尸俎,俎出于庙门”,郑注“俎,所以载肵俎”,肵俎专为尸设,故徹之。经云“徹庶羞,设于西序下”,注云“为将餕去之,庶羞主为尸,非神馔也”,明庶羞为尸不为神,亦徹之。大羹湆为尸设,不为神设,注云“大羮不为神,非盛者也”,亦徹之可知。主妇亚献有两笾,为尸,故亦徹之。经不言徹大羹、笾者,文不备耳。凡不徹者,皆阴厌之馔。

      其二,今图设会于席上,在右,据《少牢》云“皆右之于席上”。会之所盛,是黍,非稷。注云“为将餕分之也。分簋者,分敦黍于会,为有对也”,明言“分敦黍”,知两馂所食是黍,非稷。又,《少牢》云“资黍于羊俎两端,两下是餕”,亦可证。

      其三,下餕铏之位处,经注无明文,今图对馔之铏设于席前少右,便于右手取。对馔虽本阴厌,然又有不用者,不惟不用稷,菹醢、鱼、腊、奠亦皆不用。又,经云“两餕奠举于俎”者,敖继公云“上餕豕而下餕腊与”,乃缘对席在少北,其说不足信。上餕固奠于豚俎,下餕疑奠于鱼俎,以下餕正对鱼俎,最近。

    • 五.   室内四馔图

    • 四图既分绘如上,兹合为一室之图:

      其一,室东西广五丈七尺少强、南北深三丈三尺三寸少强者,乃缘《大射仪》云“大侯九十,参七十,干五十”,“干五十”者,即豻侯五十步,一步六尺,五十步为三十丈。以士射豻侯推之,则士庙之庭深不下于三十丈。陈绪波教授即据此及《周礼·考工记》《大戴礼·明堂》云“东西九筵,南北七筵”,考定士之庙室南北深三丈三尺三寸少强、东西广五丈七尺少强,其说颇可信从。今图士庙之室即依此尺寸分数。

      其二,户、牖之广皆取四尺五寸。《考工记》云“庙门容大扃七个”,此天子之制也。据郑注,大扃长三尺,天子庙门广二丈一尺。若降杀以两,则诸侯大扃五个,大夫三个,士则一个。士之庙门广仅三尺,二人不能并,恐不至狭窄如此。案郑注《少牢》云“室中迫狭”,与注《士虞》云“祝用萑席”之意同,疑郑氏亦以为士庙之门容大扃三个,其广九尺。半门为户,是以户广取四尺五寸。

      以经为证,《士虞礼》云“尊于室中北墉下,当户”,《士昏礼》云“尊于室中北墉下,有禁”,亦当户,不言当户者,省文耳。据聂氏引旧图云“禁长四尺”,四尺之禁当户,则户广四尺五寸,与经“当户”之意不相违。《钦定仪礼义疏》云:“意室之南壁分为四股,中二股为户牖之间,东一股以其半为户,户之东为壁,启户则户掩于壁,其处谓之窔。西一股以其半为牖,牖之西为壁,启牖则牖掩于壁,其处谓之奥。”此说不合尺寸。何以明之?若据室广五丈七尺少强为计,分为四股,每股一丈四尺二寸半,假令“西一股以其半为牖,启牖则牖掩于壁”,则奥与牖皆广七尺一寸有余,经云布席于奥,席广八尺,则奥不能容席。若据席广八尺为计,席布于奥,则奥之广必过八尺,假令“启牖则牖掩于壁”,明最西一股必逾一丈六尺。室分四股,则室之广不下六丈四尺,依“九七”之率(即东西九筵、南北七筵),则南北之深不下五丈,祝用蒲筵可也,不必用萑席。

      其三,尸席在奥,郑注《士丧》《少牢》均云“室中西南隅谓之奥”,与《尔雅》同。然以尺寸言,“隅”义难定。今图以席南去壁二尺五寸,乃欲容人往来,案经云“主人西面再拜,祝曰:餕有以也”,郑注引旧说曰“主人拜下餕席南”,明席南犹有空处可容人。今参照《公食礼》正馔、加馔间之容人,推算室中尺寸,故取二尺五寸以为席去墙之数。又席西去墙一尺五寸者,以席不逼墙故也。考《士冠礼》冠席布于东序,经云“将冠者即筵坐。赞者坐栉,设纚”,赞者坐栉,宜于席后为之,虽在席后,恐无躐席之理,必自席、序之间进退。以此言之,席不逼墙,盖是礼经布席通例。又以主人席当布于户内,自尸席至于主人席,计人之进退及席馔尺寸,故取一尺五寸为算。尸席去墙一尺五寸,祝席去北墉亦一尺五寸。洪颐煊《礼经宫室答问》云:“其实,奥居室中正西。《士昏礼》席于庙奥,东面;《士丧礼》设于奥,东面。言东面,则不当西南隅矣。”案经云“东面”者,谓席上之人东面,《曲礼》云“席东乡西乡,以南方为上”,此东乡西乡,亦据人而言。以南方为上者,谓人在席上,无论面向东、面向西,席首皆在南。洪氏误解经“东面”之义,以为经既云东面,则席自在西,故谓奥居室中正西,殊谬。

      其四,主人之席在户内,户内即户西,至于“户内”为尺寸几许,经注无明文。今图拟为户西一尺,则下餕席与主人俎之间,合二尺五寸,可容人往来,是自户以西,其广足以容三席及豆俎,且无碍于升降进退。方苞云:“即以官师之庙言之,昭穆二筵,各陈俎敦笾铏登豆,一架中何以容?”云“昭穆二筵”者,谓尸席与主人之席,二席之间近二丈,何以不容?知方氏未考宫室尺度与筵席广狭。

      其五,《少牢》云“设席南面,祝拜于席上,坐受”,郑注“室中迫狭”,贾疏云“言迫狭,大夫士庙室皆两下五架,正中曰栋,栋南两架,北亦两架。栋南一架名曰楣,前承檐以前名曰庪。栋北一架,为室南壁而开户;即是一架之开广为室。故云迫狭也”,此疏于注意似未达一间。大夫士之庙室五架,视天子诸侯,固迫狭矣,然细绎郑注之意,室中迫狭者,不为五架,乃缘祝席不用蒲筵而用萑席。萑席长八尺,人坐席中,左右去席之首尾不过三尺,若如常礼于席末拜,则兴而举足,即是席末,礼仪简急,嫌不自卑,故祝于席上拜而坐受,由便也。郑云“室中迫狭”者,意谓室中迫狭,不容祝用蒲筵。

      假令祝不用萑席而用蒲筵,蒲席广八尺,自北墉至于祝俎,凡一丈二尺五寸,而对席、主人席之北端去南壁凡一丈八尺五寸,以室中南北深三丈三尺三寸计,则祝俎与主人席、对席北端之间余二尺三寸,嫌不便进退。今改用萑席,则祝俎与对席北端之间达六尺三寸有余,上下餕之进退升降,毫无窒碍。此郑注“室中迫狭”之真意。于鬯尝疑《少牢》“祝拜于席上”之“席上”乃“席末”之误,所据者,《乡饮酒》《有尸徹》耳,然二篇行礼皆在堂上,不在室中,席是蒲筵,非萑席,故堂上有席末啐酒之礼。此室中萑席,祝祭酒、啐酒、取肝皆在席上而不在席末,祝之拜受爵宜同。《士虞礼》云“主人献祝。祝拜,坐受爵”,《特牲》云“主人酌献祝,祝拜受角”,二经言祝拜而不言“席上”者,文不具也。

      此对席、主人席之位处,也可据《士丧礼》为证。

      士卒,自北墉下迁于南牖下,记云“设床笫当牖”是也,此为含床。下经云“商祝袭祭服,禒衣次”,注云“袭衣于床,床次含床之东”,此是袭床。郑注又云“不言设床,又不言迁尸于袭上,以其俱当牖,无大异”,此云俱当牖,则含床、袭床相近。下经云“布席于户内,下莞上簟”,此布敛席在户西、袭床东,敛席上有祭服、散衣等。注又云“迁尸于服上”,明先由袭床迁尸于敛席,后自敛席更迁尸于堂,注引《丧大记》“含一床,袭一床,迁尸于堂又一床”者,即此义也。然则,户西当容二床一席。又据经云“主人西面冯尸。主妇东面冯”,是敛席之东西,可容主人主妇之冯尸,如下图:

      含床、袭床,经注无尺寸明文,聂氏图云“夷床以迁尸,长丈二尺,广七尺”。考郑注《丧大记》云“汉礼大盘广八尺,长丈二,深三尺,赤中;夷盘小焉。周礼天子夷盘,《士丧礼》君赐冰亦用夷盘,然则其制宜同之”,案夷盘盛冰以寒尸,置于床下,其大小盖与床相近。聂图之释夷盘尺寸,与郑注引汉制相近,今据以绘图。又,郑氏既云含床、袭床俱当牖,今图即以二床各当牖一尺五寸,中间一尺五寸,如此,自西墉至于袭床东,计二丈四尺五寸;自袭床东至于户,计一丈三尺五寸。敛席之尺寸与床等,今图拟敛席布于户西三尺,则与袭床相间三尺五寸,是敛席东西足容主人、主妇之冯尸也。以此二床一席,益见《特牲》室内四馔图之合乎尺寸矣。《钦定仪礼义疏》于《特牲》二人餕图,竟以上下餕之席布于东西壁下,既乖经文“户内”之义,又不虑尺寸分数,如其图,则主人之席不知设于何处。然则,馔要方云者,亦与室之广狭相关,可谓昭然较著矣。

    结 语
    • 《管子·弟子职》云弟子为先生馔馈,“凡置彼食鸟兽鱼鳖,必先菜羮。羮胾中别,胾在酱前,其设要方。饭是为卒,左酒右浆”,“要方”之辞已见于此。考郑注《公食礼》云“所谓羮胾中别”“所谓左酒右浆”,正与《管子》语同,知郑氏“馔要方”云者,盖师说由来有自。

      但“馔要方”之义,郑氏仅以“人之性所以正”为喻,意犹不明。今以《士昏》《公食》《特牲》三篇为证,知“馔要方”云者,主据三俎以上而言。若三俎,则二横一纵;若五俎,则四横一纵;若七俎,则六横一纵;若九俎,则三三而横。俎正,即可言“要方”。《特牲》尸馔,正豆与羞豆并,羞豆出于俎外,是“要方”主据俎之明证。《有司徹》主人之馔,一笾当俎,一笾出于俎外,所以不违“要方”之例者,以其惟有一俎,已然方正故也。后来学者不明“要方”主据俎言,或连言笾豆湆铏,或不别正馔加馔,欲以“方”为正方形、为长方形、为斜方形,皆不免于泥。故贾公彦以“大判”为释,得注意也。然“大判”之辞,意不能定,必当详考食器尺寸、馔法,及筵席长短、宫室广狭,乃可定其大判之“方”。否则,漫言“大判”,而诸食器之聚离疏密,随心所欲,则所谓“方”形者,难免私臆之讥。

      上来所述,明馔法,定尺寸,考宫室,可得郑氏“馔要方”之要领。郑珍以《公食礼》丰、俎各出席一尺,欲为长方,是馔法有误;《钦定仪礼义疏》对席布于窔,不但馔法有误,更昧于室中广狭尺度;俞樾改经文酱南为酱东,则未考食器尺寸。其余诸家,或失于此,或失于彼。虽然礼经于食器尺寸少有明文,但酱豆为馔食之本,既知郑氏有“豆径尺”之言,更参以聂氏图所载,以礼例、仪注相证,则其他食器尺寸不难推知。如此,馔食之图了然胸中,诸家得失较若列眉,而礼图学之兴,必待考证以足征信,可知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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