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竞争能够实现最优资源配置,除了认为它的产量最大与价格最低外,就是它比其他市场结构能够实现资源配置的均衡,即在这里,厂商的平均成本、边际成本与价格相等,消费者与生产者之间的得失相等,同时从图5中看到,厂商的均衡与行业的均衡是对应的。虽然因市场的不均衡,厂商在短期有可能获得净利润或净亏损,但由于自由竞争的门槛很低,进出方便,因此能够很快实现长期均衡(见图6)。
从形式上看,自由竞争实现了行业均衡与厂商最优的统一,因而“最优”的结论似乎成立。然而,这里有两个问题需要回答:一是一种产品的最优资源配置是均衡于行业还是厂商,或者说以哪个为衡量标准?二是行业的均衡与厂商的最优之间能否同时实现均衡,如果实现不了,情况会怎样?更进一步,则还必须回答行业均衡与社会均衡是否能够同时实现?如果不能,情况又会是怎么样?从理论上说,一般均衡是实现不了的。从方法论说,资源配置的分析有两种思路。一种是“边际原则”,即资源配置均衡于边际成本等于边际收益的位置,为此可以取得利润的最大化,这也就是资源配置状态的最优化。另一种是“平均原则”,即资源配置均衡于平均利润率相等的位置。②实际中,两种力量都在支配资源配置,前者是行为者的理性行为,就是在给定条件下,每个行为者都会寻求实现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方式;后者是市场竞争行为,获得平均利润是资本的一般要求,为此它会在不同利润的厂商和行业间运动。在分析中,由于两种方法之间不能统一,因此它们之间是分离甚至是排斥的。古典经济学由于分析的是市场经济的竞争过程,因而采取的是“平均方法”。在新古典经济学中,在短期分析中采用“边际方法”,长期分析中采用“平均方法”,至于两者间在实际中是如何转换和在理论上如何做到逻辑上的一致,则未给予回答,甚至未予考虑。受篇幅限制,这里不分析社会一般资源配置及其与行业资源配置的相互关系,仅就行业与厂商之间的关系来分析自由竞争是否能够实现资源的最优配置,或者说它的资源配置状况是否比其他市场结构的资源配置状况更优。
从图5中看到,新古典经济学在论证自由竞争资源配置最优时,是以行业均衡为起点,厂商再根据自己的技术条件等以最优化原则来配置资源并使其处于最优状态。分析到此结束并得出自由竞争资源配置最优的结论。这里,显然是以单个厂商的资源配置来代表整个社会的资源配置,从方法论上说,这是明显的合成谬误。因为从图中可见,行业与厂商之间的不一致是一目了然的,如行业的需求曲线是向下倾斜的,厂商的需求曲线却是水平的,两者之间如何做到逻辑上的一致,所以其中的错误明显可见。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反向证明,所有厂商以此进行的资源再配置,是否能够保证行业仍然处于原来的均衡状态,也就是说,行业均衡与厂商最优是否能够统一?
显然,当行业处于均衡时,只有一个厂商根据利润最大化来重新配置自己的资源,其他厂商的资源配置都保持原状,同时其规模又无限小时,上面的这个结论才勉强成立。但这个占市场份额极小的单个厂商的资源配置能代表整个行业甚至整个市场的资源配置状况吗?显然不能!因为行业与厂商之间在资源配置上的约束条件不同,使得厂商的最优与行业最优及其均衡是不能同时兼容的,所以其他厂商的资源配置都不可能是最优状态。这时,其他厂商必然会像该厂商一样进行资源再配置以达到自身的最优。信息完全(等假设),意味着单个厂商的行为就是所有厂商的行为,所有厂商行为集合造成的产量变化会完全改变行业的供求状况而使供求状况严重失衡。这也就是说,当行业供求均衡时,所有厂商根据该均衡提供的条件进行资源再配置,会完全改变行业的供求状况。行业供求状况的变化,反过来使得厂商原来的最优配置目标完全落空甚至变成最劣结果。
新古典垄断厂商理论中,有个与此性质相同且著名的反映在既定价格水平下垄断不稳定性的模型,即“共谋的瓦解”(见图7)。原图中的卡特尔组织供给曲线S,厂商分别为S11、S21。S12、S22、S1是在原模型基上添加的,是在行业与厂商供给成本不一致情况下厂商根据行业均衡时的成本进行再配置的实际产量及其结合)。它反映垄断组织根据利润最大化的原则,即行业的边际成本等于边际收益来确定行业的产量(Q0)与价格(P0),然后在各厂商间分配产量(每个厂商的边际成本等于行业边际收益的这个产量,即Q11与Q21,两者之和等于Q0)。由于对厂商来说,价格是给定的,也就是说,它们面对的是一条水平的价格线,它既是平均收益也是边际收益,根据利润最大化原则,资源应该配置于边际成本等于边际收益的位置(产量分别为Q12、Q22)。但在这个位置,各厂商产量累加形成的行业产量(Q1),不仅大于利润最大化时的产量,而且大于边际成本等于平均收益的位置,结果将使价格下降到P1,最终导致整个行业出现亏损。这说明在给定的价格水平上,垄断行业不可能实现价格和资源配置的稳定,所以共谋是不能持久的。
从图7中可以看到,不仅共谋是不可能持续的,更主要的是在其中找不到任何可能达到的均衡位置,即无论产量是Q1`还是Q2,都形不成均衡,这意味着资源配置会处于永无休止的调整中。
以给定价格为资源配置条件,对寡头垄断行业来说尚且不能保持稳定,那么对有更多厂商参与而难以达成共谋协议的自由竞争或垄断竞争来说,也就更难实现价格和资源配置的稳定,说明自由竞争下的厂商不可能真正实现预期的资源配置目标。
在实际中,越接近自由竞争的行业,这种情况越明显。如某种产品(假设为鸡蛋)的供应,市场需求总量为100万单位,现市场价格上升而使鸡蛋生产存在一定的净利润,如果只有两个厂商供给且各占50%的市场份额,在这种情况下,虽然两个厂商都会尽力扩大生产,但由于它们知道产量的任何增加都会引起价格比较明显的下降,同时增加一定产量(如20%)所需的投资规模较大,时间也长(要建大厂房等),因此生产扩大的规模是比较有限的,价格与生产的运行因此也就比较稳定。若鸡蛋生产是完全竞争,厂商数量为1万,同时每个厂商的生产规模是一样的。在价格上升从而扩大生产有利时,每个厂商都会认为自己所占的市场份额很小,如增大1倍产量,也只增加市场供给的万分之一,因此不会对市场价格产生明显影响,所以会尽力扩大产量(分量越多,每个分量微分总和所形成的积分也就越大。分量越少,则其分量微分所形成的积分也就越小)。由于在自由竞争下,单个人的行为也就是所有厂商的行为,如果每个厂商都使产量增加1倍,那么社会总供给也会增加1倍,价格的大幅度下降也就不可避免,结果一定是所有厂商都出现严重亏损。所以说,一个行业的厂商数量越多,这个行业的资源配置就越不稳定,波动的幅度就越大,也就越不容易达到均衡。
这种情况说明,行业的需求曲线并不是所有厂商曲线简单的叠加,而是厂商间博弈的结果。原因就是,行业是产品价格的决定者之一(另一决定者是需求),受需求定理的约束,因面对的是一条向下倾斜的曲线;厂商则是产品价格的接受者,面对的是一条水平的需求曲线,即平均收益等于边际收益,它们之间的关系如图8所示,即行业的需求曲线并不是所有厂商曲线的水平叠加。这种情况,意味着行业与厂商在资源配置上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不可能同时实现最优和均衡。新古典经济学显然忽视了行业与厂商之间的本质区别,以厂商在行业均衡前提条件下进行的资源再配置状态代表行业甚至整个社会的资源配置状况,从而出现严重的合成谬误。
仅仅是行业与厂商之间需求曲线性质的不一致,就使得它们各自的均衡不能同时兼容,将行业与厂商间供给曲线性质的不一致结合进来,它们之间的非均衡就更加突出。
上面讲到,行业是第四要素,即厂商从其他厂商那里购买的各种投入品价格的决定者之一(另一者是其他行业的供给状况),面对的要素供给曲线是向上倾斜的,厂商则是价格的接受者,要素供给曲线是水平的;厂商的资源配置只考虑技术因素的约束,行业则还要受到要素供给的约束,这种情况导致行业的供给曲线并不是厂商供给曲线的水平叠加,它们之间的关系如图9所示。也就是说,受(第四要素)供给的约束,行业的供给曲线是S,而作为价格接受者的厂商供给曲线的集合却是S1+S2,即当行业供求处于均衡(产量为Q,价格为P)时,厂商根据行业状态配置资源的结果将导致产品供给量远远大于行业供给量,结果导致行业供给远大于需求,价格下降到P1,行业均衡被严重破坏。
由于行业与厂商之间在成本性质上存在差异,不仅自由竞争和垄断竞争中存在这种行业与厂商利益不一致导致的资源配置非均衡,而且在寡头垄断中也是如此。如在“共谋的瓦解”模型中,当卡特尔组织根据利润最大化原则在各厂商间分配产量,也就是“组织”的边际成本与边际收益相等,然后以各厂商在该边际成本位置确定产量,由于厂商是第四要素价格的接受者,因此它们的供给曲线弹性要大于“组织”(图7中,厂商实际供给曲线分别是S12、S22),它们叠加形成的“组织”实际供给曲线是S1,由此厂商各自根据组织要求以边际成本确定的产量分别是Q13、Q23,而不是原来的Q11、Q21,两者之和(Q2)要远大于预计的产量Q0,这也就是说,由于行业与厂商之间成本性质的不同,因此即使各厂商完全根据“组织”要求来配置资源,也会导致卡特尔组织意愿的落空。显然,在这样的基础上,以利润最大化为追求目标的厂商的最终产量分别是Q14、Q24,其叠加的“组织”产量将达到Q3,价格将下降P2,“组织”目标被彻底破坏。
行业与厂商各自约束条件的不同,使得它们各自的需求曲线与供给曲线在性质上都不完全相同,这种状况决定了除垄断市场结构外,其他所有市场结构行业的均衡与厂商的最优之间都不能得到统一。由于供求状况是在行业层面实现的,而资源的具体配置却是由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厂商实施的,厂商之间又是相互竞争的,由此决定了所有行业的资源配置都处在永无休止的调整中,无论厂商还是行业都不能实现优化配置的目标。
即使在初始条件相对稳定(行业处于均衡状态)的条件下,自由竞争也不可能达到均衡,那么在初始条件不稳定,即自由竞争一开始就处于不稳定的条件下,这种均衡也就更难实现。
因为在这种条件下,一旦出现有利可图的市场机会,如假设社会需求增加而使价格水平上升,因此高于厂商的边际成本,在市场竞争机制的作用下,厂商必然会竭尽全力地扩大生产以获取其中的好处,即使这样的结果会导致整个行业的巨大损失也是不可避免的。这是因为,厂商增加生产所获得的是行业的平均收益,由此增加产量而使行业边际收益下降所造成的损失则由全行业的所有厂商共同承担,即在这里,增加产量的好处全部归采取行动的厂商所有,由此造成的损失却是整个行业共同承担的。如某行业有10个厂商,每个厂商的产量是10单位,产品价格是10元,单位成本是7元,因此每个厂商的利润是30,行业总利润是300。现其中某个厂商增加1倍的产量,由此使价格下降到9元,假设厂商与行业的单位成本不变。这时,整个行业的利润由300下降到220,但增加产量的厂商的利润却由原来的30增加为40;其他厂商的利润则下降到20。显然,在趋利避害的理性行为支配下,所有厂商都会采取这种利益由自己独享但损失由整个行业承担的行动。从博弈论知道,这种对个别厂商来说的理性行为,其集合却会产生极端的集体无理性结果,如每个厂商都将产量增加1倍,将导致行业产量的严重供过于求而出现巨额亏损。
这个结果,是大部分甚至所有厂商可预见的结果,因为历史经验反复证明,任何一种产品出现价高利大时,最终都会被产品供过于求的价低利微甚至严重亏损所替代,所以并不是一个出乎人们预料的结果,但所有人却仍都义无反顾地投入这个过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人们虽然知道前面可能是个陷阱,但该过程又存在着较大的利益,如果人们不想放弃这些利益并且在灾难到来之前无损失地退出这个行业,那么就得参与这个过程,否则就既得不到其中的好处,同时要承担其他厂商行为的不利后果,并且在厄运来临时会因为(规模小)竞争力弱而首当其冲,厂商在这里是别无选择的。中国近几年的猪肉生产状况就充分证明了这点。如在2020年猪肉价格不断攀升出现暴利时,所有的饲养企业都知道其他厂商在扩大产能,这些产能释放后,会导致严重的供过于求,但所有厂商又无一例外地倾尽所有力量扩大产能,结果就是2021年下半年以来日益严重的亏损;更令人意外的是,在亏损极其严重的情况下,大部分饲养企业仍在全力地增加产量,如最大的猪饲养企业牧原股份在2022年初推出了两年产量增长40%,其中2022年增长25%的股权激励计划。要看到的是,这并非厂商的非理性选择,而是厂商深思熟虑的理性选择,尽管也许是市场竞争中身不由己的被迫选择,但却一定是各种可能中的最优选择。
这种情况不仅在自由竞争中存在,而且在寡头垄断行业也普遍存在。如中国当前的汽车行业产能已经严重过剩,并且形成了明显的寡头垄断局面,但几乎所有有较强实力的厂家竭尽全力地扩大规模。原因就是因为是否扩大生产规模,是关系企业生或死的选择,死亡则是厂商面临的最大不幸,它使得企业无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市场经济是周期经济,只要企业能够坚持,就总有咸鱼翻身的机会,所以厂商即使知道高利润的前面是个陷阱,也得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这是市场经济不可避免的结果,是市场经济保持自身活力的源泉。
同样,当该行业的产品供给由短缺变为严重过剩时,各厂商又会在趋利避害的机制下大幅度地减少生产,或者逃离该行业而转向高利润的部门,结果又会造成该产品最终变为严重短缺。这也就是说,无论自由竞争起始状态是稳定还是不稳定,行业与厂商性质的不一致都决定了它将永远处在周期性的动荡中。
正是这种机制,使我们看到,实际中越接近自由竞争的行业或产品生产,周期性的波动就越明显,如中国几乎所有农产品的生产、猪肉与禽蛋的生产等等。原因就在于,自由竞争行业与厂商之间收益与成本的约束条件完全不同,导致了行业和厂商永远都不能达到资源配置的均衡状态,更没有最优。
自由竞争行业的这种情况说明,即使完全认可自由竞争的假设条件,自由竞争也达不到人们预想的理想目标。这说明,长期来,人们关于自由竞争能够实现资源最优配置的理论,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庆幸的是,实际的自由竞争达不到人们理想的那种状态,不仅不是市场经济的不幸,反而是市场经济的大幸。因为,如果市场经济真正能够实现自由竞争的那种均衡,那么它将失去增长动力机制而陷于停滞,或者说就会由此进入古典经济学家约翰·穆勒所说的“静态经济”状态。因为各部门与厂商之间的边际收益都相等,新增资本投向任何一个部门的预期收益都将小于平均边际收益,因而不会有任何新投资的发生,没有投资发生,也就没有经济增长,同时也就没有宏观利润③,动力机制将因此衰竭,所以经济体系将陷于停滞。市场经济达不到人们的理想目标才是它的真正优势,说明它具有保持经济活力不竭的动力机制。
相比于因行业供求与厂商供求之间性质不一致会导致市场供求永远处在不断动荡之中的市场结构,垄断因为厂商即行业,行业供求与厂商供求是完全一致的,同时行为者对市场供求有较强的控制力,能够根据社会供求状况来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所以能够实现行业或厂商的资源最优配置。虽然这种最优距社会最大福利仍有差距,但相对于其他市场结构来说,无论是资源的配置效率(提供的产品数量和价格)还是资源配置的稳定性来说,无疑要优越得多。
相对于自由竞争来说,垄断竞争与寡头垄断都有程度不同的市场控制能力,因而它们资源配置的稳定程度以及优化程度显然要高于自由竞争。这也就是说,无论是从市场供求的稳定还是优化配置程度来说,自由竞争都是最次的,垄断竞争优之,寡头垄断更优,垄断最优,或者说,市场集中度越高,资源优化配置程度越高。
根据是否存在净利润(意味着存在着非均衡)来判断资源配置是否最优,那么只有当社会的每种产品都是由完全垄断者供给时,资源配置才有可能接近最优,并且这种最优是社会、行业、厂商与消费者福利最优的统一。④在这种体系中,所有厂商的净利润将为0。因为如上面指出的那样,资本整体的利润主要来自投资,正常情况下,垄断是不会主动进行投资的,因为投资意味着扩大生产规模,这会带来成本增加与价格下降而减少收益,是得不偿失的,所以不会有新增投资发生。没有新增投资,也就没有净利润。没有利润,也就意味着消费者与厂商的关系是完全平等的,不存在非完全垄断系统中的那种“非等价交换”的不平等,所以消费者也实现了最优。⑤这很可能是个讽刺,因为在新古典经济学中,垄断的利润是最多的,卡莱斯基也认为一个社会的垄断可以通过商品价格的加价幅度来反映,然而实际上,一个社会的平均垄断程度越高,该社会的利润总量就可能越少。或者反过来说,一个社会的竞争程度越高,利润总量将越大,由此会得到下面要分析的一个事实,竞争是促进经济发展的最有力动力。
这产生一个有趣的问题,从以上分析可能会得到这么一个结论,垄断即计划,由此是否实行计划经济更好?如果每种产品的生产都能满足垄断的基本要求,即存在着持续的规模经济效应,那么计划经济无疑是最优的。然而,现实却是绝大部分产品的供给不仅满足不了垄断的要求,甚至满足不了寡头垄断的要求,人为的垄断成本要远远高于其他市场结构的成本,因而市场经济的市场竞争要胜于计划经济的垄断组织。对此,传统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国家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竞争结果已经证明了这一点。